第二十章

建安九年，曹军攻占邺城，袁尚败走，自此曹操掌控徐州、兖州、司州东部、洛阳一带、豫州、青州部分地区，成为继袁绍之后新一任的北方霸主。

深秋萧瑟，秋霜挂梢，许县曹府一早便热闹起来，婢子丫鬟小厮穿梭于各个院落。迎来往去，罗泽不绝。曹家人口众多，又逢曹操出任翼州牧，府中诸事繁杂。

然，府中一处偏僻院落却是寂静萧瑟的，与周围格格不入。那屋舍下半开的窗前站着个冰肌玉骨的美人儿，那美人冷眼看着院中低头收拾整装的仆从，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粉衫婢女匆匆跑了进来，换回了美人的缥缈的神识。“怎的，谁又惹到我们素梅姑娘了？瞧这通红的小鼻子，活似个小兔子！”

那丫头一脸难过的看过来，双手不停拉扯衣角，俨然焦躁不安。“夫人，都这个时候了，您还开玩笑！”那丫鬟口中的夫人听此，眼帘微垂，呢喃一声“你说，他会来吗？”

那丫头正不安的来回走动，神思不属，并未听清。“夫人，您说什么？”

“没什么，你不要惊慌，事情还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是她一时魔怔，离开阿护时间渐长，竟生出一丝对他的迷茫猜疑实属不该。

小丫头年龄尚小，情绪极易受他人影响，听了甄宓的话语，果然安静下来不少。可她心里终究还是愤懑不安的。那曹家三公子简直不可理喻，妄为至极。他将夫人置于何地，将她们主公置于何地。只盼主公到时好好教训教训这不知所谓的毛头小子。

她们主仆正各自思索着，便听院里仆从窸窸窣窣衣物摩擦之声，间或伴着“二公子安！”的轻语。那脚步声沉稳有力，一往无前，终究还是在门口处堪堪停下。

“夫人可已收拾妥当？可还有其他要求，尽可告于丕。”我总是要满足你的，只盼你我二人此去，自此有个好因果。怀着对未来的憧憬，他心中被一股股暖流充斥，竟想放声大笑。唇边便绽出一朵雪莲，似冰雪消融，乍暖还寒。

司马懿看着曹丕的笑颜，险些惊慌失色。曹丕此人，幼时不得父母慈爱，便时刻盼着得到父亲的关注。然曹操将身为父亲的那点柔软都给了曹冲。可即便随着曹冲的逝去，曹丕也未得到来自父亲多出一丝的关怀。曹丕与曹冲在曹操心中实在是天上地下，有着云泥之别。及至长成，心有沟壑野心，曹操又属意三公子为继承人，不得器重。父子之间竟毫无濡沫之情。

曹丕生性阴戾，因着幼时求不得，性格中生出股偏执。自来曹丕身侧三月来，司马懿从未见过这位二公子面目柔和，更诚论如今这般灿然。如此儿女情长，不知他的决定是对是错。他不由讪然一笑，对错与否，已无回头路可走。

“并无不妥，劳曹公子多虑。”平时泠泠之声，今日竟是冷然。司马懿看着曹丕变脸速度之快，可披靡六月的天，当真有趣。

一字之差，让曹丕如鲠在喉。他唤她夫人，她却不愿唤他一声公子。当真以为她那脓包饭蛋一样的前任敢来与他抢人不成。

之前他丢小你弃城而逃，如今他不管不问，这样的丈夫，有什么好值得你怀念，为他如此？他胸腔起起伏伏，愤懑不平，一口郁气压着他，难受之际，竟生出一丝委屈。他终于平复自己，来日方长。抿抿唇，正待说些什么，曹操身边一小吏一溜烟跑止近前“幸得二公子未动身，主公有话说与公子。”

曹丕看那奴才额上不少汗珠，想是事情紧急，不敢耽误。只对屋内那人说声“夫人等我。”便转身由那小奴带着，往曹操处去。他不觉得曹操会是有话叮嘱他这即将远游的儿子，只猜测着是那方势力又要生事，曹军刚占领翼州，根基不稳，想趁火打劫者不在少数，军机大事延误不得。

匆匆而来，待侍从入内传话。一盏茶的功夫，府内谋士幕僚鱼贯而出。方有人来传话“二公子久等，主公一早便有话与您说，奈何朝堂大大小小的事都要主公留心一二，实在忙碌不得闲。”“我知道父亲一心为民，为我朝鞠躬尽瘁，子桓万分敬仰！”一番客套，曹丕已进入室内。

这是自攻下邺城那夜后，他们父子的首次相见。于曹操而言：此子另他失望不已，却也令他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矛盾至极。此刻见到这个一直不重视甚至不加关注的儿子，竟多了丝从未有过的舐犊之情。罢了，终究是做父亲的没有仔细教导好他。可一想到他数月前做下的种种，曹操顿时又觉得胸口疼，应当是被气的后遗症。

他曹阿满自诩尊法重礼的君子，可他的儿子转眼就不给他脸。自古两军交战，凡一方首领有红白事，双方休战三日，这是不成文的规定。曹丕攻占邺城当日，乃袁绍三年之祭，天下皆知，这让他这张老脸往那搁。

曹操此时还将那晚曹丕的神情记得一清二楚，他从未如此认真的长久的记着他这个向来不得他喜欢的儿子的一切。

当他听到消息，快马加鞭赶到邺城时，他那好儿子正在袁府的匾额下神游。“曹丕随我来，其他人不要跟来。”曹操近卫从未见过主公如此生气的步伐。

进了袁府一间书房，待曹丕将门关上的刹那，曹操转过身就给曹丕一剑，虽是带着剑柄，可手上的力道却是十成十的。

“曹子桓，你告诉我，谁给你的胆子无令调兵攻邺城的！”曹操目眦欲裂，师生怒吼，只觉胸内一口气堵着上不下不来，憋得难受。说着他便看见曹丕皱着眉头抬头看了他，那目光似是上位者被冒犯的不悦。他被那一瞬的目光震惊到，一时屋内寂静无声。

“父亲，儿子听闻江南有二乔，河北甄宓俏，便想一亲芳泽。头脑一热，办下如此错事，请父亲责罚。”转瞬曹丕出声，打破沉默。曹操内心感慨自己莫非年龄大了老眼昏这个儿子虽说志气不小，奈何生性孤僻阴傲，手段稚嫩，当得起志大才疏（纯粹是曹操您老人家有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