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阔别三年，再次回到邺城，已是物是人非。当年陪着她的丫鬟们如今都已各奔东西，嫁作他人妇。如今倒是只剩下采薇和小莲这两个还陪在她身边。她也曾想着给采薇找个好人家，只是那丫头却冷冰冰地说：“我本是孤儿，乱世之中艰难存活，已是不易。世间男子薄情，女子命运难料。奴婢只愿在夫人身边，得公子夫人庇护！”

甄宓知她顾虑，也就不再逼她，她想过这样的生活，就随她。若日后，她想嫁人，生儿育女，享受人伦，她也会为她做主，给她撑腰。

彼时，刘备曾言“衣服破，尚可缝；手阻断，安可续。”（就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将女子视为尘埃草芥。乱世之中，美人像土地、珍宝一样被人争夺。宛城之战后，曹操收纳张济遗孀邹夫人为姬妾，曹司马后宅之中不知有多少曾是他人妇。天下又有多少男子不是像刘备、曹操一般，将女人看的比衣袍还轻。

甄宓回来之后依然住如意院，她劝文氏及袁筱和她一起住下。虽说两个府宅相距很近，可每日来回也费时间。再说府里压抑，甄宓一人住着总会孤寂，有她们作伴日子会好过一些。

刘夫人对她二人仍如从前，不冷不热。她们二人倒也不用亲自去给袁绍侍疾，只每日帮着刘夫人处理府中不大不小的事务。刘夫人也不允许袁绍的那些姬妾过来，只说主公需要静养，不需要太多人过来扰他。

袁绍此时再无昔日的英武威风，他卧榻多时，如今如枯木朽株，一切日常都要仰仗刘夫人细心照顾。

六月二十八日，袁绍这天突然精神大好，挣扎着起来说着要见袁谭、袁熙。众人心里都知道这怕是回光返照。刘夫人赶紧上前扶着他躺下，说他不是担心曹操突袭。写信告知他们，不让兄弟二人回来吗？“是，是。我怎么忘了呢？不回的好！不回的好”他嘴里说的慷慨释然，却让别人听了心里发酸。

夜间，甄宓已经睡下，采薇匆匆进来。采薇一向冷静稳重，从未这么失态过。甄宓一看她这样的神情姿态，知道袁绍怕是不好了。果然，她一边扶她起来，一边对她说“主公殁了！丧服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我服侍您穿上。”

甄宓一面穿着衣服，一面问她“通知嫂嫂她们了吗？”“小莲去了，现在应该也知道了！”她说着给甄宓绾了个圆髻，攒了朵小白花。

待二人匆匆赶到院门口，甄宓略停了停。等到文氏带着袁筱过来，二人紧紧拉着彼此的手，往建章院赶。一路走来，她只感到文氏和她一样手心里浸满了汉。她二人不知等处理完袁绍的身后事，刘夫人和袁尚会不会为了牵制袁谭袁熙兄弟，将她们扣在邺城。

进了建章院，甄宓她们来的还算早。除了袁尚和刘夫人，袁绍尚未出阁的女儿和那几个姬妾尚未过来。进了正堂，看到刘夫人，她二人立刻襟然泪下，泣啼不止。袁尚此时正在后面安排袁绍入殓相关事宜。之后便要将遗体抬到前院的中和堂，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各方凭吊之后，才扶棺下葬。

甄宓这几日吃不进东西，只以为是夏日炎热，她一到酷暑便没什么胃口。再加上头七的日夜守灵身体疲累，就没放在心上。

就在袁绍即将下葬的时候，刘夫人做了件惊世骇俗的大事。她剑杀了袁绍的五个妾，划花他们的脸，让她们即使到了低下也不能亲近袁绍。刘夫人虽然仇视这些美艳姬妾，可她一贯端庄大方，并不屑于这些人计较。今日，却以这般决绝的方式了解了她们。甄宓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的嫉妒心如此令人心惊，如同毒蛇猛兽，吞噬他人、撕扯自己。

刘氏看着甄宓吃惊惶恐的眼，竟对着她笑着说“你不用这样看着我！袁熙现在是宠你爱你，那是因为你年轻貌美。等你年老色衰的那一天，你会像我今日一样嫉妒发狂！”如同鬼魅。

甄宓一时不知是该顺着她还是反驳她，毕竟刘夫人现在全无理智可言。只是心里回到：阿护是不一样的！

袁绍当年也是像袁熙爱甄宓一样的疼爱她的呀！可是，他为什么不能一直那样爱她呢？尝过了蜜糖的滋味，谁还能忍受寡淡无味的白水?若他当初没有给她那份浓浓的爱怜，最后却厌了她。甚至想将她们母子的富贵荣耀给别人，否则她怎会如此变本加厉，沦为毒蝎恶妇！

最终，袁绍风风光光出殡，入土为安。那几个短命女子却不知被刘夫人埋到了哪里。

既已办好袁绍的后事，文氏和甄宓便向刘夫人辞行。袁尚继承了袁绍大部分家业，坐拥富庶的翼州，麾下二十五万大军。袁熙只得幽州及当日留守幽州的五万军士；袁谭在青州发展多年，手中有多少力量不得而知。但总归是比不过袁尚的，至多十万。因此，袁尚并不打算难为文甄二人，因为他并不将此时的袁谭兄弟放在眼里。再说，他也不觉得扣住这几个夫人少女有何用，若是儿子倒是可以。

想到子嗣，他心里很是鄙视了袁熙哥俩一番。老大就袁筱一个丫头片子，虽然有几个姬妾，可都不下蛋啊！老二更是成亲七年还没动静，就守着二嫂一人，都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不行？这么看，他俩还真是亲兄弟！他自己虽然也没个儿子，可是他年轻啊！

刘氏现在是一切以儿子为先，她即使看甄宓不顺眼，也只是含沙射影口头上刺几句。什么做妻子的要大度（杀人的不是你！），要为丈夫绵延子嗣，总不能让夫君后继无人。这点确实踩到了甄宓的痛点，她都嫁给袁熙七年了，可是没有一子半女。

这两年也不知私下里偷偷寻了多少偏方，可每次都吃不到嘴里。袁熙自己不让她吃，便让采薇也看着她，将她当贼一样防着。说那些都是骗人的，吃了没好处，孩子缘分到了，自然会有。可袁熙都二十又八，她也二十一了，她能不急吗？

甄宓离开时竟比来时更伤心抑郁。她被刘夫人的疯狂震撼，又被她那一番话刺激。一路上心神不宁，脸色越来越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