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与少年
我睁开眼,脑子里却一片混沌,抬眸望去,却见一名金发少年定定的望着我。
“我是谁?”
少年闻言愣了愣,抓了抓金发,似乎有些苦恼,但迎着我的目光,他犹豫再三,还是舒展开眉眼,柔声告诉我:“温迪,你叫温迪。”
他重复了两遍,好像在下定什么决心。
我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却被腰间一抹青翠的光吸引住了。
“这是什么?”
金发少年又回答了我:“神之眼,真正的神之眼。”
他对我的关心似乎已经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料。
我皱着眉头,仔细回想着,却只有孤寂的风倥偬而过,卷起了满地尘沙。
我与他素不相识,亦对他毫无印象,他似乎也想到了这点,张开了一直虚握着的手――那里是一朵白花。
我道了声谢接过,把它别到了胸前。
“要去蒙德走走吗?”
我抬起头,对上了他满怀希翼的眼睛。
我不懂他这种希翼从何而来,只觉得他这双淡金的眸子让我不忍拒绝――那里太澄澈,太无暇,比朝阳还要灿烂,比晚霞还要灼热。
于是我答应了他。
蒙德的街道上人们依旧悠闲的走着,脸上带着舒适的神情与喜悦。
少年停了下来,我默默跟在他的身后,看见他仰望着一座巨大的神像。
高大的神像伸展着双手,托起世间,他俯瞰着芸芸众生,无悲无喜的脸上不知藏着何种神情。
我随着他一同仰望,但心底却不知为何有些悲伤。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在笑,笑得苍凉:“温迪,你知道巴巴托斯吗?”
我摇了摇头。
“巴巴托斯,是蒙德的神。”
“但他……却从未登上神座。”
“那座神像,是为了纪念他而造。”
我看着那座神像,问:“他在这里站了多久呢?”
“他在这里……站了很久很久了。从蒙德建成初期开始,他便在这里遥望着万物轮回,枯败兴荣。”
他看着他的友人相继离世,看着子民随风消逝,看着沧海又变为桑田,枯骨又化为黄沙,回首千年身,却早已物是人非。
少年的面庞被笼罩在一层朦胧的光中,我什么也看不清,我本想看清,但却蓦然觉得,或许看不清,也好。
我们走过了神像,来到了教堂,一位牧师袍的女孩子匆匆的跑来。
“空,温迪阁下……?”
原来他叫空啊。
可为什么……她看向我的神情是如此惊讶,尊敬,和……劫后余生的喜悦。
“温迪阁下不记得了吗?”
我点了点头。
“难怪……失忆后性情大变也是常有的事,不过……不记得了,也好。”
扎着金色双马尾的女孩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渐渐放松了起来。
“温迪阁下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这片大陆……除了蒙德以外,还有别的国家吗?”
闻言,女孩儿湛蓝的眼睛泛起了光,洋溢起了活泼的笑容:
“这片大陆分为七个国家,蒙德是实至名归的自由之邦,而璃月则是契约之都,稻妻的樱树最为有名,每到春天便如烟云般浩荡了天地……”
我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
它说,那些都是我期待看见的事物。
我启程去了至冬。
至冬的雪景确实不枉盛名。鹅毛大雪如柳絮般飞舞着,我拢了拢衣袖,看着呼吸凝成的水汽蒸腾在空中。
冰棱倒悬在树枝上,人们裹着厚厚的衣裳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着,倒有一种闲云野鹤般的隐世之情。
“温迪先生。”
我回头,看见一名棕发男子在叫我,虽带着笑,眼中却无光;他的身边还有一名奶油色卷发的女子,头微微仰着,显得有些高傲……和悲怆。
“温迪先生,好久不见。”
男子慢慢走近了,看见我脸上疑惑的表情,顿时了然。
“想来温迪先生是不记得了,那么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公子,达达利亚,阿贾克斯,请随意称呼。 ”
“啊,对了,这位是……”
话未出口,女子便打断了他的话。
“女士,罗莎琳,随便你怎么叫。”
果断,干净利落。
正当我不知如何接话时,阿贾克斯贴心的向我发出了邀请:
“要进屋子坐坐吗?外面天冷。”
我松了口气,点了点头,跟在了他们身后。
“多谢,阿贾克斯先生,罗莎琳小姐。”
“不必如此繁琐,直接叫名便可。”
罗莎琳走在我的前面,风雪扬起了她厚重的红黑色衣裙下摆,宛若炽烈的火蝶,孤寂的燃烧在这片冰冷的雪原上。
走进屋子,立刻便有暖气扑来,二位坐在我的面前,罗莎琳率先开口:
“蒙德那边怎么……啊,忘了你现在什么也不记得,问了也是白问。”
她微微挑起眉,似乎有些恼火。
“你现在倒是变了很多。”
她将垂到胸前的长发拢到背后,一双海蓝色的瞳孔有些咄咄逼人,脸上微微带点婴儿肥,光滑的肌肤使她看起来有些稚嫩。
过了半晌,她眼中的咄咄逼人渐渐落了下去,轻哼一声,靠在椅背上。
“你别介意,她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
“啍,我看你在璃月呆久了,璃月的话也说的越来越顺畅,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阿贾克斯干笑两声,挠了挠脑后。
我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俩,罗莎琳触及到了我的目光,转头看向我,冷冷道:
“你不去看你的蒙德,看我干什么?”
“你好看。”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我就说吧~连巴……温迪阁下都夸你不带面具比以往好看了。”
阿贾克斯得意的抱着臂,不料罗莎琳却“啪”的一声拍案而起。
她怒气冲冲的摔门而去,“哐当”一声连带着整个屋子都抖了三抖。
我疑心自己做错了什么,但阿贾克斯露出了一副奸计得逞的笑容。
“温迪阁下有时候还是没变哪,这张嘴还是那样。”
“她这副样子还蛮可爱的,对吧?”
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起了个身,准备向他告辞。
但当我站起时,我发现罗莎琳的座位上遗落下了一个包裹。
“这是她给你的,收着吧。”
公子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她这种人,一般就是关心别人,却不好意思说罢了。”
我缓缓的打开了包,里面是一把琴,微凉的星铁弦,流纹的蔷薇木,带着历史的余蕴与沧桑。
我划过一串音符,叮叮当当落满了人间。
“这琴本是你落下的,被女皇拾到之后又给了罗莎琳,如今便也算物归原主了吧。”
物归原主吗……
我凝望着这把里拉,曲起手指,又弹了几个音符。
我闭上眼,朝他行了一个礼,然后携着这把琴,向着仿佛没有归途的风雪走去。
很奇怪,离开至冬来到纳塔后,我却做了一个关于冰雪的梦。
在梦中我作为旁观者,也看到了漫天的冰雪和四个陌生人。
与至冬不同,至冬的雪虽寒冷,但它却不刺骨,而这里的雪却冻得四肢百骸的血似乎都结成了冰,连行走都是一种困难,连说话似乎都是一种奢望。
周围是高大的山脉,四者坐在中间,狂风袭来,火苗被吹的左摇右晃,却自始至终没有熄灭。
我走上前去,虽然看不清这四个人的脸庞,却觉得分外熟悉。
白发的少女擦着弓箭,红发的骑士在侃侃而谈,黑发的少年抚琴轻唱,蓝纹的精灵展开卷轴。
但突然间,火苗飞速扩大,急剧旋转,转眼四周烧成了一片火海。
白发的少女与我擦身而过,卷起我的黑发,“嗖嗖”三支羽箭齐发,却被狂风肆虐,红发的骑士冲上前去,但终究是来晚了一步,在高塔崩落的废墟之下,在漫天飞舞的尘埃之中,不知名的羽箭没入了少年的躯体,开出了一朵朵妖艳的花……
我看着汩汩的鲜血流淌,浸润了脚下的土地,我看着他胸口被贯穿,布料撕扯开一片,露出早已冰冷的,好像快要腐烂的血肉――可我知道那里曾鲜活的跳动过……
看着看着,却突然觉得眼眶湿润,泪水滚落在地上,融进血水。
我感觉我的心脏剧烈的疼痛,可我却不觉得憎恨,只有惋惜与遗憾。
“――”
我回过头,看见白袍的少年蹲在地上,一点点抱起了少年的躯体,他抱的是那样虔诚,仿佛怀中就是他的神灵。
巨大的兜帽遮住了他的神情,但仍流露出他的深情,他哽咽着,望向了天空――但天空真的会给他回应吗?
“我知道人类终会死去……我只是遗憾,遗憾你并未能见到的天空,看到的飞鸟……”
明明只差一点,明明只要再来早一步,只要时间再慢一秒……
我呆愣愣的看着,火苗一点点舔着我的躯体,我也不感觉丝毫疼痛。
梦醒了,我也恍若大梦初醒。
匆匆结束了我在纳塔的旅行,枫丹的水国温柔的张开了怀抱,迎接我的到来。
我坐在位上,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心中莫名的悲伤。
借着一抹月光,我想着我的城邦,细细描着一幅画创。
如有神助,不久,一幅画便在我的笔下生成,画中是与我一模一样的少年,笑得灿烂,恍若微风拂面。
不……也许他就是风本身,自由本身。
没由来的,我这么想。
须弥有着雨林与荒漠两极景观,我看得啧啧称奇,但未停留太长时间。
如牧师少女所言,稻妻的樱树确实一绝,我披着一袭散落的樱花,看着面前一个绣看塞西利亚花的御守。
御守,寄托着所送之人的祝福。
我犹豫半晌,咬了咬牙,拿起御守。
“小友对这个感兴趣?”
一名紫发女子撑着垂着紫藤花的伞淡淡笑着,商铺主人惊呼一声,刚要开口,却见那女子摇了摇头,伸出食指抵在嘴唇中央。
“影因为要与狐斋宫她们玩花牌,不能前来,还请见谅。”
女子轻轻开口,依旧是优雅温柔的笑。
“怎么会――您亲自来……”
商家脸上带着尊敬,手忙脚乱的拿着一对绀色御守,恭敬的递给了女子。
“多谢,顺便请把这个人包起来吧,钱一起付。”
女子指了指那个绣着塞西莉娅花的御守,柔声道。
“这怎么――”
“好、好。”
没等我出口,商家便忙不迭的答应。
但当女子准备付钱时,商家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说什么也不肯收。
女子淡淡叹了口气,然后伸手从伞上摘下一束紫藤花,欠身行了个礼,道:“我们并无贵贱之分,这束紫藤花权当回礼,愿贵店能够事业昌隆。”
我与她一同走到了稻妻的边境。
一路上,她讲了很多关于天理之战的细节,语气温柔却又悲伤,眼中透着苍凉却又带着微光。
“……天理之战中,有很多人死去了,但也有很多人复活了。”
她这样说着,目光望着远方。
我站在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向她挥了挥手,道了声谢。
她依旧在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眼神带着我难以理解的复杂。
而等到我走了很久很久,回过头来时,我仍看见一个紫色的小黑点在地平线上站着。
好像有月光从她后背升起,朦胧了她的剪影。
璃月下雪了。
初雪落在瓦檐上,化成雪水滴落,各色的烟火自夜空中点亮,海灯飘扬而起。
海灯节,据说是家人团聚的节日呢。
不知为何,我总想起蒙德四季如春的传说。
蒙德的落雪,是什么样子呢?
我坐在远处的山坡上,眺望着一张又一张明亮的海灯升起,却想着,这万家灯火,却无一盏为我而留。
正出神间,一只仙鹤落在我的身旁,口吐人言:“阁下是只身一人吗?”
我点了点头。
“那阁下与我们一起聚聚,如何?”
鬼使神差的,我居然答应了,答应了这只陌生的仙鹤。
她带领我飞到了高高的山上,从这里可以眺望大半个璃月港,这山河日月,终是有人能守护了。
面前摆着一张石桌,石桌周围的石椅上用璃月文刻着各种各样的名字,仙鹤领我到了一把用青色的纹路写的石椅上,我却迟迟没有坐下去。
仙鹤点了点头,也没强求我坐下去。
时间流逝,客人陆陆续续的到齐了,坐在主位上的是一名棕发男子,气质高雅。
他看见我时愣了愣,之后才反应过来,叹了口气,道:“坐吧。”
我摇了摇头。
他看向了四周,仍有几位没有到齐,便对我道:“不用等了,他们……他们、不会来了。”
“并非这个理由,帝君大人,”仙鹤变为了一名鹤发童颜的女子,缓缓落座,“这位客人,只是不愿坐罢了。”
看来,他就是人们传言中庇护璃月千年未衰的岩神――摩拉克斯。
我在心里推出了这个结论,然后欠身行了个礼,
“您好,帝君阁下。”
他细不可微的的皱了皱眉,“不必如此生分,就叫摩拉克斯……或者说钟离就好。”
“那钟离……这几位,真的不能来了吗?”
帝君饮了口茶,默然。
“可我听说……天理之战后,是能复活魔神的。”
“能倒是能,”那只仙鹤又开口道,“只是不能复活自愿牺牲的人。”
看着我疑惑的表情,仙鹤无奈的叹了口气。
“比如移霄导天真君,看到那碧水河了吗?那都是他的血所化。”
“他自愿被砍下鹿角,支撑起了至今仍巍然的天衡山,如今的海灯节中的明霄灯就是为了纪念他。”
“真是个爱逞强的家伙……”
仙鹤小声嘟囔着,语气却并无半分抱怨。
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臭家伙,我还想再看你逞强呢……”
但很快,她又提起声音,举起了酒杯,豪爽道:“来!干!致这来之不易的盛世!”
“致这来之不易的盛世!”
仙人们一齐欢呼,在觥筹交错的光怪陆离间,我一步一步的走下了山。
有清冷的风吹过我的发梢,却吹得我眼眶湿润。
我抬起头,数着天空中明亮的星,一颗又一颗,一步又一步,走下了山,走出了璃月。
可当我走过荻花州时,当我回头望时,我发现一道青色的身影一直默默站在那里,护送着我,守望着我。
他站在那里,似乎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可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我毕竟只是一介凡人,没有神明那样超脱的视力。
我再度回首,一步一步的踏上了归途。
隐约间,有笛声响起。
如呼啸的风,刮过了荒野。
走入蒙德,我惊觉,这座自由的城邦竟然也落了雪。
我感觉有些慌张,天已经微微亮了,白色的雪在日出下反射着芒芒的光。
我一步一步的走着,走在黎明中,哈着气。
或许冬天的总是亮得晚的,巨大的风神像已经有吟游诗人在歌唱“
“晚风吹起了你鬓间的发
落下了山顶的塞西莉亚
云岚吹起薄薄的晚霞
是谁未能归家?”
是谁未能归家……
电光火石间,记忆深处的一角开始浮现,我紧紧捧着那把琴――或者说,他的遗物,捂着脸,任由泪水簌簌掉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低下头,却感觉有人握紧了我的肩膀,语气甚是焦急:
“温迪?”
“我不是温迪,对吧?”
我抬头,意料之中的,看见了空惶恐的神情。
“抱……抱歉。”
有什么可抱歉的呢,你什么也没有做错。
“他走时……说了什么?”
面前少年的嗓子像被卡住了一样,支支吾吾发不出声音,良久,他仿佛才组织好语言,慢慢道:
“他说,他想让你拥有一个自己的名字。”
“我就想……我就想……”
少年低下了头,光影没入他的脸庞。
“把他的名字,送给他所深爱的你。”
“是吗?”我大口喘着气,有风吹来,树涛如浪,“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你……听得见吗?
“我不会为任何人而活,毕竟,你是venti,而我是windy,不是吗?”
我笑了起来,我不懂我为何而笑,可我就是很高兴。
泪水滚落在地上,将由石头铺成的地面染成深色,凝成了历史的新诗行。
蒙德未来的新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