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彼时那少年的血似乎留在我心上,犹如潮水破堤而涌,冲得心底。某处轰然倒塌。
步履踉跄地扑过去,腕间的镯子叮叮咚咚,一次次,一声声都呼吸急促,不顾他凌乱纠结成缕的发,不顾他一身污渍,殷红的血质粘满我素白的衣裳,只深深的,深深的把他埋在怀里。
“不要打他。”声音出来,连自己都诧异,满满的怜惜。
“这小子偷了我店里的包子。”
慌慌的取了钱袋,丢出去,搀起他,他站立着把头依在我肩上,我咬唇道“别怕,有阿九在,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那店家追上来,“姑娘,他是十年前流浪到镇上的傻子,是你的家人吗?好好管教一下……”
似乎还说了些什么,只是耳朵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十年前流浪到此的傻子,傻子,他到底只是个傻子。
我手指颤抖着,轻抚过他眉目“白沐,是你吗?”
分明是那样熟悉刻入骨髓的容颜,我以为永远不会忘记,此刻记起却是朦胧的不成影像,渐渐的一分分一寸寸,又拼成眼前少年的模样。
他裂着唇冲我傻笑“我叫驿元。”
那晚有皎洁的月,有银色的沙铺展,却突然间变作了灰色,乌云四合,零星的雨落下来,我慌忙的将手腕举到他面前,那翡翠镯子轻轻晃动,伴在风里有些瑟瑟,我哽咽道“白沐,这个也不记得了吗?我是阿九啊……”句半,已是泣不成声。
他茫然的看向我,手指拭去我眼泪,轻声〝你别哭啊,你是喜欢,叫我白沐也行。”
怔怔地。站在雨里湿了衣裳,发丝一缕缕的粘在脸颊,十年的等待,十年痛,十年伤,就这么一瞬间结成锋利冰锥一下下的敲打,痛心蚀骨的悲凉。
驿元脱下衣裳,在我发顶撑一片晴空:“怎么不知道躲雨,你比我还傻。”
只此一句,又让我像失了心疯把镯子逼到他眼前“白沐,白沐,你还记得吗?十年前你给我带上这镯子,为此我差点被剁了手,那天也是雨天,你也说我真傻,不知躲雨……”
十岁时那一场微凉的雨,似乎一直下到今朝,淅淅沥沥的,不肯停歇,我哆嗦着缩成一团儿。白沐解下自己的破衣,披在我肩头,冻僵的食指,好半天没有系上一个盘扣,最后一枚竟然生生扯断,握在掌心,他说“阿九,在北城门等我,我再也不会让你饿肚子。”
斯时是一场饥灾,大雪荼蘼,就连光突突的。树木也被剥去了皮。尽管如此,依旧荒尸遍野,死了很多人,我和白沐的父母都死在那场灾难里。
我站在北城门,孤单的抱着自己,冻的唇色煞白,等待一个无期的未来,而白沐,便是我所有的希望,暮色将近时,白沐慌慌跑来,匆匆的,甚至来不及说什么,他把一只翡翠镯子带上我手腕,推我一把:“阿九,这个足够你一生衣食无忧,快跑。”
衣食无忧,这样卑微的心愿,却是白沐最大的梦想。
分明是繁华的街道,却只让我感到无尽的荒凉,我没有按白沐的指示逃跑,只是本能的,惶惶然的追着白沐而去,白沐跑得极快,像一股疾驰而过的风。待我追上去,只看到一群人围着白沐暴打,殷红的血流在煞白的雪上,十分醒目。
雪还未尽,又突然下起雨,我冲过去,白沐只看我一眼,只说一句话就昏死过去,他说:“阿九,你真傻,真不知躲雨呢?”
这少年,分明已奄奄一息,满心满目却还是我的安危,这句话这番景象犹如一刀刀的刻在我心里,永世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