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疼痛在体内疯狂肆虐,撕扯着像是要将人碾成碎片。
痛觉宛如火花般炸开,迅速蔓延攀升,即将到达临界点时,庄漆乐猛地睁开了双眼。
从未承受过的剧痛让她全身汗湿,手脚抽搐着不停痉挛。
大口呼吸了好几下,庄漆乐勉强伸出双指用力朝胸口一点。
终于,翻涌搅动的撕扯感才渐渐平复了些许。
躺着缓了不知多久,庄漆乐顿觉口干舌燥,习惯性往旁边一摸,却没摸到水杯,她这才反应过来,周遭环境似乎不大对。
沉默了几秒,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连痛觉都险些吓飞了。
庄漆乐警惕的环视一圈,好像……有点眼熟?
恍惚了一阵,记忆慢慢复苏,她终于想起,这应该是华衷期的地盘。
可是华衷期人呢?
她这又是怎么了?
阿涂……渡劫怎么样了?
无数疑问接踵而至,可此时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她思考太多,翻身而起的劲还没过,就坚持不住腿脚一软倒了回去。
躺倒时有些眩晕,她强迫自己闭眼放空脑子,良久后,才恢复了点。
然而下一刻,便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控制不住转起大脑。
按理说,在人界的凡体之躯无论受到多大损害,于她的魂身而言,是不会有任何影响的,怎么那时只是被捅了一刀而已……好吧,还被一掌贯穿了,但哪怕是这样,她也不该虚弱至此啊。
庄漆乐用仅剩的一丝灵力在体内游走一圈,发现自己还不仅是虚弱,分明就是连魂身都受损了,受损程度甚至不小。
庄漆乐眉头紧拧,怎么会这样?
区区投了胎的恶魂,哪来这么强的伤害力?
她不由想起了受伤前一刻,第四只恶魂从奄奄一息状态瞬间恢复如初,紧接着瞬移到她身后,给了那致命一击。
……不对劲,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庄漆乐咬牙嘶了一声,掌心捂住腹部。
那人还真是一点没手软,能把她伤成这样,怕是使出了全力
毕竟重伤刚醒,不多时,庄漆乐又带着满肚子怀疑昏睡过去了。
再睁开眼睛时,房内已是一片漆黑。
地府内除了昌卦,其余地方没有会东升西落的太阳,她现在应该是在昌卦某间华衷期的房子里。
可是都过了这么久,他竟然还没回来。
实在耐不住口渴,庄漆乐撑着虚弱疲惫的身躯,摸黑下了床后,又摸黑出了房门。
房子是个二层复式,各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
好在她极易适应黑暗,很快就下了楼找到厨房,咕咚灌下几杯水解渴后,摁开了客厅灯开关。
灯一开,庄漆乐身形顿时停住。
客厅沙发上,不声不响趴着一团毛茸茸白色的活物,整体看上去有半人大小,头上长着两只可爱的小耳朵。
庄漆乐弄出那么多动静,然而它从头至尾都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灯打开后,它只是懒洋洋往这边看了一眼,圆溜溜的眼珠里是满不在乎的神情,一眼过后,便又趴了回去。
庄漆乐:“……”
真不愧是府君养的宠物,不管和谁对视都从来没输过。
尽管主人不在家,但庄漆乐还是觉得有必要去和人家宠物打个招呼。
她走过去,秉承着穆涂曾经的教训,并不敢直接上手,只是露出和蔼可亲的微笑:“禾伽兽,你好啊,请问你主人去哪了?”
禾伽兽十分有灵性的翻了个白眼,鼻孔哼出一口气,并不想搭理她。
“……”
好吧,时隔多年,这羊驼脾气真是一点没变。
庄漆乐叹了口气,决定还是不要自讨没趣了。
谁知她刚转身,禾伽兽突然打了个打喷嚏,一坨圆滚滚的鼻涕从它鼻尖冒了出来。
庄漆乐受惊不小,她这还是第一次看见禾伽兽打喷嚏。
在人界生活了一年的庄掌使,善心泛滥的想检查一下它是不是生病了,却压根忘了身为府君宠物的灵兽,是不会生病的。
等到那个圆滚滚、类似汽泡一样的鼻涕飞到她手边时,她这才反应过来,禾伽兽这是……要对自己表达什么吗?
疑惑的看了眼仍旧懒洋洋趴着不动的白色羊驼,她试着戳了一下那个泡泡。
忽然,泡泡破了。
随着那些飘动的水雾落下,渐渐汇聚成了一方矩形,然后仿佛人界的电视屏幕一般,竖在了庄漆乐跟前。
“这是……”她愣了一瞬,尚未说完,水雾上蓦然出现了画面。
仅仅第一个画面,庄漆乐就彻底呆住了。
一间宽敞奢华的包厢里窗明几净,房间顶挂着明亮但不刺眼的水晶灯,水晶灯洒下大片冷光,覆盖了房间中央的整张餐桌。
餐桌上围坐了一圈年轻的西装革履人士,有男有女,各个脸上都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端着酒杯谈笑风生。
此时正巧说到了一个有趣的话题,桌上人齐齐笑了起来,其中几位女士的眼神若有若无飘向了靠窗那边一人身上。
而其他的男士们,也都有意无意努力寻找着话题,想要与那位攀谈。
很显然,这次聚餐的主角,便是窗边那位随意而懒散靠在座位上、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笑容的男人了。
他垂眸听着身旁男人在低声说些什么,偶尔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扣在红酒杯底,轻轻晃动杯中酒液,看上去却并没有品尝的打算,像是单纯为了分散注意力。
过了会儿,一个穿着包臀西装裙的女人摇曳风姿走过去,手腕搭着他背后的扶椅,微微俯身,在他耳旁亲密的说了句话。
男人侧眸瞥了她一眼,眼底是不易察觉的冷漠,嘴角笑意却加深了几分,饶有兴致的拿着红酒杯朝她举了举,随即一饮而尽。
凸出的喉结上下滑动,衬得颈部线条更为分明有力。
女人掩唇轻笑出声,风姿明媚,美艳动人。
她食指在唇上轻轻抹了一下,沾了丝口红的指尖似有似无划过男人颈侧,随后便笑着离开了包厢。
男人坐着没动,笑容不变的继续和他人交谈。
但没过多久,他便和众人说了告辞,起身出了包厢。
画面到这停顿了一会儿,庄漆乐也终于回过神,不自觉的去触碰水雾,喃喃喊道:“……阿涂。”
阿涂又长高了,在她离开的那些日子里,再次变成了她最陌生的样子。
看他的穿着打扮,至少也是二十五岁往上了。
禾伽兽不会杜撰,这些画面必然都是真实的。
也就是说,距离她“死亡”那年,起码已经过去了八九年之久。
那不就代表……她昏迷了整整一个多月?!
庄漆乐惊得睁大双眼。
她当初得是受了多严重的伤才能昏迷这么久?
后面来不及再多想,画面又继续了。
穆涂走出包间后,单手插着裤兜,步伐不紧不慢,背影显得高大挺拔。
感觉后来应该又长高了不少,若是庄漆乐再站到他跟前,大概只能堪堪到肩膀。
他手机搁在耳旁,边打电话边往外走,举手投足皆是从容优雅,还带着几分散漫疏离。
已经完全是一个成熟理智的社会人士,丝毫不见当初那个倔强冷淡的少年半分影子。
画面有了声音,穆涂讲完电话,接过酒店工作人员递上的大衣,套在了墨色西服上,推门而出。
外面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寒冬已至,行人步履匆匆,张口就是冒白气,很多人都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但不乏其中有撑死不怕冷的。
方才包厢里那个女人就是其中之一。
她只在西装裙外套了件薄风衣,下身还是光着的,连丝袜都没穿。
见穆涂出来,她立刻停下搓臂取暖的动作,千娇百媚的一笑,冲着穆涂挑眉。
穆涂勾了勾嘴角,却无动于衷,反而朝另一方向走去。
女人愣了愣,连忙跟上,走到穆涂身边笑说:“穆总,这么晚了,一个人回去吗?”
穆涂但笑不语,迎着寒风往前走。
女人抿唇,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把话题进行下去。
多少年了,遇见这么个年轻有为的金龟婿可不容易,哪怕随便搭上点什么关系,也能得不少好处的。
正当她要开口,前方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雷克萨斯开了驾驶座的门。
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下车,径直走向后座,拉开门朝穆涂一点头:“穆总,晚上好。”
穆涂微微颔首,上车前,看了眼始终跟在身旁的女人。
女人咬了咬饱满的下唇,身体一斜,靠在了副驾驶旁,半个人侧进穆涂身前,仰头贴近他下巴,低声魅惑道:“穆总,去哪儿啊?”
穆涂淡淡打量她一瞬,将左手搭在了车顶,呈环抱的姿势,轻笑道:“舒小姐,以后冬天还是多穿点,不然要是感冒了,多让人心疼。”
舒叮指尖抚过他衣领,“能让穆总心疼,我多幸运啊。这么冷的天,您要带上我吗?”
助理全程低头目不斜视,索性当自己瞎了。
穆涂好似思考了几秒,手从车顶移向了女人下巴。
随即,毫不犹豫的狠狠一捏。
舒叮眉头不由一蹙,却还是维持着笑容,重复道:“穆总,您要不要带上我?”
“带上你?”穆涂渐渐俯身靠近,等到女人情不自禁闭上了眼,他目光倏然一沉,声调缓慢而阴冷:“不怕我弄死你?”
舒叮身体僵住,不自觉抖了抖,脊背莫名发凉。
“穆、穆总……您真爱开玩笑……”
穆涂松开手,恢复了懒散的笑容。
他弯身上了车后座,对门外脸色僵硬的女人近乎温柔的道:“舒小姐,希望下次见面,你会愿意搭我的车。”
雷克萨斯渐渐远去,寒风萧瑟,女人又抖了抖,表情变得难堪而窘迫。
“穆总,今晚九点和国际部有个视频会议。”
助理一边开车,一边将蓝牙耳机递过去。
“嗯,”穆涂接过,随手扣在右耳上,靠着后座闭目养神,双腿舒缓的交叠,神情淡淡,“通知他们,推迟半小时。”
助理道:“好的,我马上发通知。”
穆涂不再说话,车内一片静谧。
今晚没喝什么酒,胃里却还是有些不舒服。
繁华的大都市人声鼎沸、流光溢彩,夜景灯光肆意洒在各处角落,纸醉金迷的渲染着每一个人。
想在这种地方生存下去,要么沉沦,要么往上爬,爬到最顶端。
从底层到塔尖,穆涂用了十年。
高考成绩出来后,他像众人所期待的那样,成了那一届的省状元,自然而然的,拥有进入全国最高学府接受教育的资格。
他选择了来钱最快的金融专业,十年的费尽苦心日夜不休,穆涂如愿跻身上流社会,分到了无数块资本圈蛋糕,成为所有同学朋友中最有钱有势的那一批。
十年……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穆总,有人拦车。”助理突然道。
雷克萨斯途径一处狭窄幽暗的巷子,被几个混混打扮的人持棍拦了下来。
穆涂缓缓睁开双眼,神色平淡无波。
助理问:“要报警吗?”
“不用,”穆涂不甚在意的说了一句,见助理表情紧张,他补充道:“你以为我什么让你推迟半小时?”
助理啊了一声,没太明白什么意思。
穆涂懒得解释,兀自降下车窗,修长的手臂搭在车门边,露出了手腕上一块奢华低调的名表。
混混领头站在车前道:“下来谈一谈?”
穆涂指尖敲了两下车门,笑了笑,解下腕表拿在手里扬了扬,“八十万,换喊你们来的人。”
混混哟了一声:“你还挺上道,只是……八十万有点少吧?”
“也是,”穆涂做思考状,手撑在太阳穴上,语气随意,“你们不配。”
“你!”混混们怒了,拽着棍子就要冲上来。
穆涂满是兴味的吹了声口哨,笑着提醒助理别踩油门。
助理紧张得不行,却在下一刻,眼睁睁看着刚才嚣张万分的混混们,被不知从哪儿蹿出来的黑衣保镖们干脆利落擒了。
随后一个接一个鬼哭狼嚎的被摁在地上,还一人得了一棍子赏赐。
教训完混混们,另外两个黑衣保镖押着一位全身狼狈的男人,从黑暗拐角里走了出来。
男人冷着脸,眼底恨意浓烈,瞪着车里的人仿佛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
穆涂靠向车座,右手懒懒搭在门外,好整以暇打量着来人,语气格外悠闲,“萧总,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听见这话,萧擎宣目眦欲裂,哪还有半分当年那风度翩翩、斯文败类的模样。
他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穆涂你个傻逼!你他妈敢算计老子?!”
“算计你?”穆涂不赞同的看着他:“萧总,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你他妈装什么!当年你像条狗一样求我的时候忘了?有种你就弄死我!别以为自己穿得人模狗样就真是个人物了!我呸!”
穆涂笑意加深,仿佛不论对方骂出多难听的话,在他那都如同优雅的大提琴曲一般动听。
曾经有人问过他,那么不要命的去拼是为了什么?
看,原因这不就来了么。
两年前,萧擎宣开设的黑拳赌市意外死了个官员的儿子,事情闹得天翻地覆,想赔钱了事基本不可能。
而且他那些年树敌太多,又惹到了不该惹的人,紧接着就被人顺藤摸瓜翻出了更多灰色产业。
墙倒众人推,萧家就这么让人连根拔起。
整整两年,萧擎宣满世界的躲债躲仇,过得狼狈至极生不如死。某次去泰国时,无意间听别人提起,那官员根本没儿子,他这才终于琢磨出不对劲来。
只可惜为时已晚,早没了能翻盘的机会。
萧擎宣嗜赌如命,最终阴沟里翻船栽了个大跟头,并且再也爬不起来了。
穆涂观赏狗急跳墙赏够了,轻笑了两声,“萧总,力气省着点用,你应该没钱吃饭了?”
萧擎宣完全失了理智,张牙舞爪就要扑上来,却被保镖死死摁住。
被逼到绝路,他再也无所顾忌了。
“你他妈就算整死我庄漆乐也活不过来了!她被你害死了!死透了!只怕现在连骨头都烂了!”
一通吼完,萧擎宣又神经质的咯咯笑起来:“可怜穆总一手遮天,却连自己女人的命都救不回来呢。穆涂你别怂啊,弄死我啊,别忘了,要不是我把你老子搞回来,庄漆乐怎么可能会死啊是不是,你他妈就是个孬种!庄漆乐那么护着你,又被你亲爹害死,你他妈连一句屁都不敢放!我要是她我都死不瞑目!”
助理听着外面人疯子一样胡言乱语,胆战心惊的看了眼后视镜。
结果那一眼,瞬间让他心脏凉了个彻底。
他跟着穆涂几年了,从来没见过对方那么可怕的样子。
整个人阴郁到极点,眼眶在黑暗里显得猩红又森然,残忍的眼神以及脸上的戾气叫人心底发颤,感觉下一刻他就会下车杀人。
助理大气不敢出,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穆涂终于开口了。
“萧擎宣,记得金帮吗?”
萧擎宣笑容僵住,脸色登时变了,无法抑制住心底的恐惧咆哮道:“你想干什么?你他妈敢动我试试?!”
“我怎么会动你,”穆涂笑得万分残忍,“你猜,如果金帮见到你,会对你做什么?”
萧擎宣精神崩溃了,抓着头发高声尖叫起来。
保镖堵住他嘴,将人拖了下去。
“开车。”
穆涂吩咐完,又重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