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涂拿着烟走出小超市，找了个隐蔽的拐角靠着，点燃一根叼在嘴里。
烟雾从尾部飘出，缓缓上浮，他眯了眯眼。
刚才巷子里有一个人。
那个人他认识，不仅认识，而且很熟悉。
是那种，哪怕脑子出问题把齐思弘看成庄漆乐，也不会认错那个人的熟悉程度。
化成灰、扬了洒了他都不会认错。
可是……
为什么会出现。
他以为永远不会再看见的。
……为什么敢出现。
一根烟抽完，穆涂掐灭烟屁股，仰头往后靠，闭上了眼。
缓了许久，翻涌的情绪才一点点平复下去，最后化为几缕烟丝般的细线埋进心底深处。
烟壳捏出了皱痕，穆涂再欲抽一根出来。
“小涂……”
动作猛地停住，像是突然定格的电影画面，穆涂脸上出现了短暂的呆滞。
“小涂，”那人又喊了一声，这次还加上一句：“你还好吗……这些年。”
穆涂一把将烟壳砸了过去，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你先别走，小涂你听我说……”
身后有人追上来，脚步声靠近，穆涂感觉那一刻，自己脑子出现了瞬间的空白。
片刻后，压抑了多年的、痛苦的、憎恨的以及各种复杂的情绪，彻底控制不住爆发了。
穆涂眼眶迅速浮上猩红，旋即伸手揪住那人衣领，狠狠往墙上怼去，另一只手握拳用力砸在旁边，发出可怕的骨头咔嚓声。
“你怎么敢回来？”穆涂青筋暴起，眼里布满红血丝，“你怎么敢！你有什么脸回来！你为什么不死在外面！为什么！！”
潘向山被揪着衣领喘不过气，脸色逐渐涨红，他边摇头边费劲解释：“我……我想回来……回来、看看你。”
然而穆涂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一切暴虐的情绪在他体内翻涌搅动，从头到脚，仿佛要吞噬掉他每一寸骨血。
痛苦无以复加，只剩下怒吼发泄。
“你滚啊！你去死啊！你为什么要回来！回来干什么！你早就抛弃一切了你回来干什么！你害死了我妈！你又来害我！你为什么不死！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啊！！！！潘向山！你告诉我为什么！！”
潘向山脸庞开始变得紫涨，嗓子缝里挤出两个字：“……小……涂……”
“闭嘴！！你去死！”
潘向山眼见就要被掐死。
临近极限，穆涂猛地深呼吸了几下，嘴唇发抖，使劲甩开了他。
潘向山摔在地上大口呼气，生理性颤抖，整个人又红又紫。
但哪怕上一秒险些被掐死，他此时也没有多害怕，他不信自己儿子真的下得去手。
穆涂闭了闭眼，用尽所有力气才压住杀意与恨意。
潘向山可以死，但不能死在自己手上。
吐出一口浊气，他说：“别让我再看见你，当初既然跑了，就该有死在外面的自觉。”
说完，他一秒也待不下去了，毅然决然离开。
“小涂！”潘向山连滚带爬跑过去，什么都不顾不上，只能拽住他破罐子破摔道：“小涂你救救我吧，你救救我！他们会杀了我的！那伙人就是疯子，他们逼急了什么都干得出来，他们要杀了我啊！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死的，对不对？啊，是不是，说话啊！”
穆涂强忍反胃，把自己手抽出来，冷冰冰说：“你的钱不用还了，滚出这个地方，永远别回来。”
“不是、不是的，”潘向山神经质的扯了扯白了大半的头发，又去拽穆涂，“不是这里的！”
“什么意思？”穆涂语气骤沉。
“是、是……”
穆涂：“不会说你就滚！”
潘向山眼神闪躲：“我……我在外面惹了帮人，欠、欠了些钱，我发誓！我真的就是一时糊涂，我、我没管住自己手，小涂你帮帮我，就这一次，以后我再也不敢了，我认错我道歉，你想怎么骂我打我都行，你帮帮我吧……”
说到最后他崩溃的哭了出来。
穆涂缓缓吸了口气，“多少？”
“就……一、一千多万。”
一颗重磅炸弹扔下，穆涂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随即，铺天盖地的窒息席卷而来。
潘向山还在找借口：“刚开始真没这么多，他们那群不要脸的硬说我欠高利贷，才半年、半年而已，就翻了两倍！你相信我小涂，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一定不赌了，我当初离开这里，也是不想拖累你啊，我走了他们就不会找上门了。”
穆涂表面看上去格外平静，朝潘向山走近了一步。
潘向山以为有戏，激动的想上手，被一把掐住胳膊。
穆涂阴冷的盯着他：“你半年前就欠了钱，为什么现在才跑回来？”
潘向山微愣：“我、我……”
“是有人告诉你，我帮你还了钱，”穆涂说，“还是说只要你回来，我就能帮你还钱？”
潘向山抖了抖，大概是心虚，“没、没没有，我、我就是……我就想回来看看你。”
穆涂低着头，笑了下，轻声说：“潘向山，最想要你死的人，是我。”
他推开他，大步走出了巷子。
与此同时，远处一辆银灰色轿车缓缓升上车窗，车身启动，汇入车流。
等到潘向山失魂落魄离开，巷子背面墙角里，一抹浅色身影动了动。
庄漆乐靠着墙，捏住发热的掌心，叹了口气。
一直未露面的潘向山，果然是第三只恶魂。
—
穆涂回到家时，庄漆乐已经做好三菜一汤。
她摆好碗筷，笑着说：“怎么去这么久？洗手吃饭了。”
穆涂淡淡嗯了声，走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盯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才走出去。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时安静得只剩碗筷碰撞的声音，几分钟后，穆涂问：“你以后什么打算？”
庄漆乐咬着筷子，想了想说：“找份工作吧，不过应该不去食堂了。”
“为什么？”穆涂没什么情绪道。
“你不在学校了啊，”庄漆乐脱口而出，“你不在的话，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平时听见这话，穆涂多半会嘲笑她不害臊之类的，但今天只是很平淡的说：“我以后也不在这里，我会出去上大学，可能再也不回来。”
庄漆乐一愣：“那我不能和你一起吗？你去哪里上学，我就在哪里工作，不……可以吗？”
“庄漆乐，”穆涂看着她，“你是我什么人？”
“……邻居……姐姐？”她试探性说了个词。
“邻居姐姐？”穆涂哂笑，语气滑稽，“你去街上随便拉个人问问，谁家邻居会像你一样，跟着出去工作。”
“别人不行，”庄漆乐抿唇，“我可以啊，我想跟着你。”
穆涂语气渐沉：“我记得，我一年前就警告过你，让你自己想清楚，但你好像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庄漆乐沉默了会儿，放下碗筷，很认真的和他对视。
她一字一句说：“我听进去了阿涂，我也想清楚了，很早就想清楚了，我不觉得和你待在一起会有什么坏事，也不觉得你是个不好的人，你很好，特别好，至少对我来说，你很重要，比什么都重要，不管你相不相信，但我说的是实话。”
穆涂笑了，目露讽刺。
“那你是觉得，我会和一个不清楚底细、处处都透着古怪的人待在一起？”他靠近，戏谑道，“庄漆乐，你哪来的自信，认为我会无条件相信你？”
庄漆乐叹了口气，“我知道，我做的那些事……”
“可以了。”穆涂起身，打断她的话，往自己房里走。
关门前，他说：“吃完就回去，以后不用来了，过几天我会退租，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以后……就这样吧。”
客厅里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良久后，庄漆乐默默收拾好饭菜，洗好碗筷。
她走到穆涂紧闭的房门前，轻轻敲了三下，说：“阿涂，饭菜在冰箱，你饿了记得出来热着吃，晚上我就不过来了。”
里头没人应声。
自顾自站了会儿，庄漆乐又说：“你之前问我，有没有想去玩的地方，我想好了。”
“我想在你生日的时候，和你去海边，他们说海边很漂亮，我觉得我应该会喜欢，你应该也会喜欢，等你不生气了我们就去玩，好不好？”
………
路边一片漆黑，行人寥寥，男人步履匆匆走在小道上。
分明是盛夏，他却好像很冷似的，裹紧了身上的外套，衣领竖起，挡住戴着口罩的半张脸。
他边走边张望四周，像在躲什么人。
突然，一只手搭上他肩膀，用力将他拖进了黑暗中。
男人头皮炸起，没来得及开口呼救，就被捂住了嘴死死摁在地上。
“别喊，否则我立刻杀了你。”庄漆乐低声威胁。
潘向山瞪大了双眼，居然是个女人。
他猛力挣扎，身体扭动个不停。
庄漆乐嗤笑：“不自量力。”
说完就给了他一脚，潘向山痛得直哼哼。
“听着，你赌博欠债是死是活，都和别人无关，识相点就乖乖跟我去警局自首，如果敢逃跑，我就弄断你的手脚把你丢山里去，让你死在里面，烂了都没人知道，明白了吗？明白了就点个头”
潘向山连忙点头，生怕这莫名其妙蹦出来的女人真做些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庄漆乐很满意，刚想把他押起来，身后忽然一道劲风袭来。
庄漆乐反应极快，先是一记快狠准的肘击，后边传来闷哼，随即再一掌劈向要趁机逃跑的潘向山。
潘向山连哼都没能哼一声，干脆利落晕了过去。
偷袭的人再次出手，手上还拿了刀。
庄漆乐掌心发热，冷笑的侧身避开，“好啊，来的还挺快，这次你们给我一起下地狱。”
男人身手不错，但对上庄漆乐依然是不够看，勉强过了几招后被一脚踹倒，胸骨塌陷，喷出一口血。
钢刀掉在地上，发出哐得一声响，庄漆乐摸出手机想报警，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带。
恰好此时有人出声：“小庄姐？！”
庄漆乐诧异回头，看见谢铭正站在十几米远外，目瞪口呆望着这边。
他想靠近，庄漆乐立马说：“别过来，就站在那，打电话报警。”
谢铭惊疑不定，可还是照做。
庄漆乐松了口气，冷冷盯住地上两个人。
嘶嘶——
周围有什么东西响了一声，庄漆乐拧眉，下一刻，一股巨力猛撞过来！
鲜血从身体迸发的瞬间，两道肝胆俱裂的喊声与脚步齐齐响起。
“小庄姐！”
“庄漆乐——！”
穆涂与谢铭全力冲过去，可不知为何跑到半途中，分明只剩几米远的距离，却怎么也过去不了。
好像路中间凭空多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他们使劲撞，却如何也撞不开。
两人眼睁睁看着，黑暗的巷子边，一个人宛若鬼魅，拿着刀突然出现在庄漆乐身后，随即用力往前一捅，从后腰到腹部，扎了个对穿。
似乎还嫌不够，那人猛地把刀抽出去，随即又一掌掏了进来！
穆涂疯了。
喉间漫出腥甜，他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谢铭整个人都吓懵了，不敢往庄漆乐那边看，只能手忙脚乱去扶穆涂。
穆涂一把推开他，疯狂往前撞，撞了几下，阻力竟又莫名其妙消失，他踉跄一步，拔腿跑向庄漆乐。
庄漆乐余光里，满是穆涂惊恐中带着不可置信的脸。
他在向自己奔来。
怎么会这样……
刚才那人还躺在墙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可这些她都没办法思考了，脑子里只余下一件事，她不能让穆涂渡劫失败。
霎时间，庄漆乐凝聚了魂身全部灵力，符咒甩出，赶在穆涂动手杀人前，悉数奉还给了第四只恶魂。
恶魂摇摇欲坠，倒在地上停了呼吸。
庄漆乐倒进了穆涂怀里。
谢铭也跑了过来，全身抖得不像话，努力稳着心神拨打120。
穆涂嗓音完全哑了，他眼神空洞，语气也是呆呆的：“庄漆乐……”
庄漆乐抬手给他擦唇边的血迹，却忘了自己手上的血更多。
穆涂牵住她，轻声重复道：“别动……别动，救护车马上来，听话，啊，乖听话啊。”
庄漆乐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痛苦，勉力维持笑容：“我不疼，阿涂你……别哭，不要哭啊。”
身体温度在慢慢消失，她知道自己要留不住了，只能捡重要的说。
“没能陪你走完这一段，抱歉……别难过，我想让你开心的.......原本还想，看着你成年......”庄漆乐觉得有点冷，牙齿打颤，说话变得断断续续，“再坚持一会儿，阿涂……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你活着，一定要活着……活下去……就能见到我。活着……”
怀里人骤然没了生息。
“……小庄姐！！！”谢铭崩溃大哭。
时间犹如停滞了几秒。
许久过后，穆涂喃喃出声：“你不是说……要去海边吗……”
一颗眼泪倏地砸在庄漆乐眼皮上。
随即，淹没了整个黑夜……
…………
漫长的夜色无边无际，仿佛再也不会迎来天光。
喧嚣的蝉鸣裹挟着盛夏，一同湮灭在了深渊裂缝中，从此暗无天日。
白昼终究不再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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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
本卷结束，过两天开始下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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