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插入锁孔,转了半圈,下一秒,戛然而止。
庄漆乐凝眉看了眼客厅亮着的灯,当机立断扑向门边。
拧开门把的同时,楼下响起慌乱的脚步声,庄漆乐一把撑住栏杆,旋身滑下四楼,敏捷落地后拔腿就追!
可纵然她反应再快,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追出楼外时,只远远看见一辆车飞快甩尾而去。
拳头握紧,骨节捏得青白,庄漆乐沉了脸色,静默不语。
几步远外站着一抹豆绿色身影,于楚不知何时跑了下来。
“是步勇,”她走向庄漆乐,表情阴冷,“我看见了。”
庄漆乐捏了捏刚才顺手拿的信封,触感扎实,应该装了纸页,“有没有看见车牌号?”
于楚点头,说:“没猜错的话,他是来拿东西的。”
王雪薇和于楚不一样,现在身份还是一中学生,就算无父无母,突然失踪也会引起学校或同学的注意,万一有人报警,查到这来是肯定的。
步勇要防止自己暴露,必然会事先把遗留的物品清理干净。
“去找简奶奶。”庄漆乐转身上楼。
于楚不解:“找简奶奶干什么?”
庄漆乐语气有点冷:“报警,步勇要跑了。”
—
半夜凌晨两点,市公安局里仍旧灯火通明。
“太麻烦了,这么晚还辛苦你们跑一趟。”警察小陈将医生送上急救车,道了好几声谢。
医生拎着医药箱,对他说:“别客气,这是我们的本职工作,要说辛苦还是你们辛苦。”
小陈笑:“医生慢走。”
救护车远去,小陈吐了口气,揉揉犯困的脸,从技术部溜达一圈,拿了份印好的检验报告,径直钻进了审讯室。
审讯室外的办公室坐了好几位穿警服的人,脸上俱是严肃的神色,手上各自忙活着,偶尔交流两句。
小陈走向站在单面透视玻璃前的男人,轻声道:“头儿,报告出来了。”
张卓嗯了声,接过报告看了几眼,略去密密麻麻的数据与专业术语,直奔分析结果。
——机身有人为损害痕迹,内部疑似装有自毁程序,无法修复。
张卓眯了眯眼,目光转向正在接受审讯的人。
年轻的面孔,过于出色的容貌,即便穿着脏污的衬衫坐在强光灯下接受审讯,看上去也没有多狼狈,反倒显出一丝不符年纪的从容。
他神色始终冷沉,眼底藏了点儿阴戾,语气却不急不缓,平静的诉说自己的受害过程,声线没有丝毫起伏,仿佛这一切都跟他毫无关系,冷静到可怕。
张卓从业十几年,头次遇见这么冷漠的受害者,还是个未成年。
“头儿……头儿?”
小陈喊了几次,张卓才回过神,“嗯?”
“你要进去吗?”小陈道。
张卓扬了扬手里的报告,“我进去一趟,你在这看着,尸检结果出来第一时间通知我。”
“明白。”
张卓推门而入,审讯员和记录员都停下看他。
他摆手,示意他们继续。
穆涂目不斜视,对其他人的到来并未过多关注,他垂下眼,碰了碰包扎好的伤口,有点心不在焉。
记录员是个女警,很擅长安抚受害者,她将手边的水推过去,轻言细语道:“是不是累了?可能还需要一会儿,再坚持下。”
穆涂淡淡道了声谢,没喝。
张卓把报告放上桌,开口道:“你拿来的那台手机,被人装了自毁程序,一旦拨打报警电话就会自动销毁,经我们技术人员鉴定,无法修复了。”
穆涂轻敲了下椅子扶手,对此并不意外,结果和他猜的八九不离十。
步勇敢留下手机,并打电话示威,肯定不会留出那么大破绽。
“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张卓疑惑道,“如果不是工厂突然坍塌,你运气好找到机会逃了出来,可能就交代在里边了。”
接到报警电话后,警局立刻出警赶往废弃工厂,刑警队的人反复勘察过现场,确实是由火烧引起的房屋坍塌。
当时张卓就感叹,这小子运气是真的好,都这样还能大难不死。
然而从现场回到警局,又接受了这么久的盘问,眼前的人都完全没有露出一点类似死里逃生这样的后怕情绪,若说是自控能力强,未免也太变态。
穆涂勾了勾嘴角,“你怎么知道我不害怕?”
张卓定定看了他几秒,无声笑了下。
穆涂淡淡挑眉,坦然迎上目光。
对视了不知多久,张卓率先移开视线,点了点记录员工作本,“继续。”
审讯员咳了声,正色道:“你指控凶手是你的班主任,那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谋害你和死者?”
这话本是走程序象征性问一句,一般来说,学生与老师的身份,哪怕发生过冲突,也不至于会闹到如此地步。
更何况,依照他之前的口供来看,对方多半是冲着死者王雪薇去的,穆涂则是“顺带”,亦或是“顶罪者”的角色,按道理应该不清楚背后恩怨。
但穆涂靠着椅背,回答的却是:“知道。”
张卓好似来了精神,身体前倾半分,“仔细说说。”
穆涂神色更淡了些,眸光微垂,眼角拉出细长的弧度,像是带着倦意,又多了几分厌恶与疏离。
他双手虚虚交叉在身前,食指无意识摩挲指骨,低而冷的嗓音响起。
“王雪薇和步勇两个人,保持的不正当关系已经长达一年半。”
张卓目光陡然一凛,记录员愣了愣,开始飞快记录。
穆涂撞破王雪薇和步勇的关系,其实是个意外。
当时高一寒假还没过去,他经历了人生连番打击,每天恨意与疲倦交加,心情欠佳,对谁态度都很恶劣,打架流血是家常便饭。
浑浑噩噩度过大半月,找了一份便利店的工作。
恰逢那天下夜班,他和萧擎宣派来的人干了一架,最后又被拽去灌了好几瓶酒,从会所出来时,走路都是飘着的。
扶着墙吐了个昏天黑地,穆涂仰头饮尽手里的矿泉水,狠狠将空瓶砸向墙角,似乎还嫌不够,又踹翻了几个垃圾桶。
他如丧家犬般坐在街头,颓得像捧垃圾,路灯下飘着细雪,落在身上又冷又冰,点烟的火苗被吹的四分五裂。
凌晨三四点,路边没有行人,他双目放空望着街头,脑子晕得发疼。
空旷的街面上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歪歪扭扭,看着也像喝了酒。
女的架着男的,艰难的往前走,可没走几步,男人突然用力一推。
女孩撞在路灯杆上,疼得叫了一声,男人一言不发欺身而上,发了疯般啃咬她的嘴唇,女孩没反抗,忍着疼痛搂住男人脖子回应起来。
穆涂喝了酒,头重脚轻走不动,晕得一塌糊涂,索性坐在原地欣赏起来,权当解闷打发时间。
俩人亲得难分难舍,眼看终于要结束,男人忽然拽着女孩往这边巷子里走,可能是角度问题,他们没看见路边坐了个人,但穆涂却看得清清楚楚。
街头激吻的男女,其中有一个正是他的班主任,但那个女生,他却没什么印象。
脑子瞬间清醒大半,还没来得及惊讶,巷子里就断断续续传来一阵微妙的喘息声。
穆涂强撑着走了,错过了后面女生喊出的那句“老师轻点”。
那晚的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顶多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班主任看起来温和,没想到私下还是个狂野派,几天过去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然而开学一个月后的某天,事实却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高一下学期,穆涂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学习上,每时每刻都在想怎么才能早点离开这个破地方,远离那些烂人烂事。
他本就天赋高,再加上废寝忘食的努力,成绩一马当先无人能及,几乎成了各科老师眼中的香饽饽。
中午正刷着竞赛卷,手机震了几下,顺手点开,只有一条陌生信息。
——今晚的训练赛,小拳手,可别忘了。
烦躁不由分说就那样涌了上来,几乎要涨破胸腔淹没他。
穆涂扔下竞赛卷,拿了烟盒和打火机走上教科楼顶层。
这层有间杂物室,门锁常年坏,他近段偶尔会来抽烟。
可没想到,今天“烟室”被人抢先占了。
本想掉头直接走,却冷不防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穆涂皱了皱眉,停下脚步站在门外。
“雪薇,你最近就好好复习,竞赛卷不够从我那拿,只要抓住了这次机会,保送的可能性就会大概率增加,我相信你。”男人温柔的教导着。
女生迟疑了两秒,道:“……可是这次竞赛名额,按照成绩我达不到要求,班上只有穆涂可以,我能行吗?”
“有我在,你不用担心,”男人笑了笑,“穆涂他爸那个鬼样,家里欠着一屁股债,就算保送成功,他也上不起大学,名额给他就是浪费,你尽管去参加就是。还有这学期的奖学金,也归你。”
男人声音充满了爱怜:“只有像你这样的孩子,才值得被疼爱。”
“老师……”
后面不再有对话,换成了难以启齿的羞耻声。
这瞬间,一月前的记忆陡然翻开,一墙之隔的动静与曾经的亲眼所见相互重叠,扭曲成光怪陆离的画面。
穆涂忽然明白了。
那一刻,他的感受没办法用言语形容,直至后面回想起来,所有感官都汇聚成了两个字——可笑。
无法言喻的可笑和无以复加的恶心。
一句“苦心得来的成果被别人取而代之”太轻飘飘了。
穆涂面对的不是“被取代”,而是掉在了枯井深处的人,连最后一根救命绳,都被人不屑的笑着剪断了。
………
审讯室里安静了几秒,记录员轻声询问:“需要休息吗?”
穆涂揉了揉眉心,摇头。
说了这么多,嗓音有些哑,他喝了几口水润嗓子。
张卓拧眉,若有所思道:“既然已经过了一年半,没道理他们突然就猜到你知晓了那些事,还痛下杀手吧?”
“他们怎么知道的我不清楚。”穆涂说。
“是吗,”张卓摸着下巴,“你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的就这些,能说的都说了,”穆涂淡淡盯着他,“其他的,难道不是你们警方该做的?”
张卓笑了笑,还想说什么,小陈忽然推门进来,大步走到他身边,表情有些急。
“有事?”张卓问。
小陈看了眼穆涂,欲言又止。
张卓抬了抬下巴:“直说。”
“刚刚接到报案,双卉区一居民楼遭遇入室偷窃,对比了一下地址,正好是死者王雪薇家里,报案人说,室内有……很奇怪的物品。”
“什么?”张卓愣住,下意识看了穆涂一眼,“这么巧?”
小陈:“嗯。”
穆涂挑了挑眉,漫不经心移开目光。
“走,叫上人跑一趟,再派两个去把步勇带回来。”张卓领着小陈,起身快步离去。
审讯员则继续询问穆涂一些案件细节。
等到录完全部口供,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太阳浮出地平线,鲜黄的,带着朝气。
穆涂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脑子稍微清醒些后,才往警局外走。
一位小警察提醒道:“穆先生,这几天暂时不要乱跑,我们需要你随时协助调查,同时务必注意安全,有必要时,可以向我们申请保护。”
穆涂懒懒点头,点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六点半。
……也不知道庄漆乐怎么样了。
微信置顶静静躺着那三个字,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周,对方让他早点回去吃煎饺。
垂了垂眼,穆涂关掉手机,想着要不要去吃个早餐,一转头,瞥见街边站着个人。
奶黄色T恤和浅蓝牛仔裤,长发松散的披着,细白的手腕吊了一个纸袋,左手提着粥和蒸饺,正热络的和小摊贩阿姨聊天。
不知阿姨说了什么,女生清丽的眉尖皱了皱,目露担忧,紧接着又抿唇说了句话,看口形,应该是谢谢两字。
话音刚落,她转头看来,猝不及防对上了穆涂的目光。
沉静的面容露出喜色,庄漆乐快步跑过来,站定在他跟前,眼角眉梢都仿佛松了一口气:“你出来啦?”
穆涂扫了纸袋子一眼,语气浅淡:“等多久了?”
“嗯……”庄漆乐停顿两秒,还是说了实话:“三点来的。”
穆涂不语,伸手拨了拨她略显凌乱的长发。
庄漆乐瞧见他右臂上的纱布,眼眶红了,轻声问:“手疼不疼……”
话说到一半,猝然停下,她被人一把抱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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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
来了来了
明天休息,后天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