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勇还没走过去，下课铃响了。
学生们相继起身往教室外走，穆涂也抬头揉了揉脖子，懒懒掀开眼皮，看着站在旁边的步勇，语气随意：“什么事，老师？”
步勇恨铁不成钢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庄漆乐收回目光，教室里人已少了许多，掌心不再发烫。
穆涂偏头盯了她几秒，起身过去。
庄漆乐压下心头思绪，若无其事道：“阿涂，昨晚没睡好吗？”
“无聊而已。” 穆涂指了下座位，“坐吧，可能得一个多小时。”
齐思弘也走过来，看着俩人意外道：“是……上次那个邻居姐姐？”
庄漆乐微笑打招呼：“你好，齐思弘同学。”
齐思弘立即道：“你好你好，姐姐你是来……”
庄漆乐：“来给阿涂开家长会。”
齐思弘登时张大了嘴，视线在俩人间移来移去，“我靠……你们…”
穆涂拽了他一把，皱眉道：“起开，别挡道。”
齐思弘欲言又止的，还想说什么，却直接被穆涂拎着衣领朝外走，被拎着还在倔强的一步三回头，显是很惊讶的样子。
俩人身影消失在门边时，齐思弘嘟囔了一句：“……你俩什么关系啊？”
庄漆乐笑了笑，走去穆涂座位上。
桌肚里塞着瘪瘪的书包，桌面上摞了几本书，还挺整齐。
但也很新，一看就没怎么动过。
家长会还没开始，家长们陆陆续续进教室，坐在自己孩子座位上。
庄漆乐发了条消息。
【阿涂，我能看你的书吗？】
手机响了声。
阿涂：【随便。】
她随手拿了本书翻着，第一页写着穆涂两个大字。
很工整漂亮的字体，有点像正楷，应该是专门练过。
规规矩矩的正楷，笔锋却带着张扬的气势，嚣张里透着傲，个人特色十分鲜明。
字如其人，穆涂天生骨子里就是恃才傲物，且也本该具有那个资本的。
庄漆乐有点心不在焉。
万万没想到，找了这么久的恶魂，竟然会是穆涂班主任。
府君说过，恶魂是他渡劫一部分，可如今即便找到，她也不能立即将恶魂抓回去。
恶魂虽然罪大恶极，但他现在投了胎转世为人，就和所有普通人一样，有自己的命运，地府绝不能插手干涉，否则一定会受到严重惩罚。
所以庄漆乐只能慢慢来，先摸清对方背景，暗中抢占先机做好准备，等他对穆涂出手时，就能第一时间应对。
合上书趴在桌面，下巴垫在手背上。
庄漆乐抬眼看向讲台上方，步勇正在讲述关于高三的系列事情。
现在穆涂每天待得时间最长的地方就是学校。
如果她还像以前一样去餐馆上班，到时真出了什么事，必然会来不及。
所以……工作一定得换。
最好是能在学校或者附近找个工作，那样就能时刻注意动向。
家长会开了一个半小时，期间步勇讲了什么，庄漆乐一句没听进去。
不过中途他嘉奖了几个人，她倒是注意到了文黎的名字。
是上次来医院探望过穆涂的那个女生，留着乖巧的学生头，清秀可爱的长相，让人一眼就会有好感。
文黎上回期末和这学期开学考，都是全班第一，于是她妈妈被请上台分享了一下教育经验。
这也是庄漆乐听得最认真的一段。
文黎妈妈同样是短发，看上去特别干练，完全的女强人类型。
说话有条不紊的，但是那些内容吧……却非常的魔鬼。
什么五点必须起床啦，十二点之前不能睡觉啊，除了学校布置的任务，她自己还会给文黎翻倍等等……听得很是让人喘不过气。
庄漆乐惋惜着摇了摇头。
姑娘讨喜，母亲却太强势。
不行，做亲家还是不合适。
家长会结束，庄漆乐正想给穆涂发消息，步勇忽然走了过来。
他停在庄漆乐跟前，笑道：“您好，是穆涂同学的家长吧？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一下。”
庄漆乐顿了顿，犹豫着点头：“嗯，你好，你说吧。”
步勇道：“去办公室吧，这里有些不方便。”
庄漆乐往外瞄了一眼，说了句稍等。
随后去走廊上找了一圈，没见着穆涂，便在手机上发了个消息。
庄漆乐：【阿涂，你班主任留我下来说话，要答应吗？】
消息回复的很快。
阿涂：【你想去就去。】
庄漆乐：【那我去吧，你等会儿和我一起回家吗？】
阿涂：【嗯。】
放下手机，她走回步勇跟前，点头示意了下，然后一同往办公室去。
步勇拿了条凳子给她，道：“坐吧，以前没见过您，您是穆涂的……”
庄漆乐接过坐下，俩人面对面，她道：“我是阿涂表姐，最近才到这边来，以前都在外地。”
步勇点了下头，从旁边一叠纸里抽了两张出来，递给她道：“那你清不清楚穆涂现在的情况？我之前在家长会上也说了不少，他们已经高三了，实在是到很紧张的时候了。”
庄漆乐扫了一眼，是成绩单。
两次考试，穆涂俱是全班垫底。
甚至上学期期末那回，理综和英语都是零分，成绩摆在最下方，和前面的同学一比，着实有些惨不忍睹。
庄漆乐只看了一眼，对步勇道：“清楚一点吧，但不是特别清楚。”
步勇叹了口气，“成绩单你也看到了，他从高二开始，就一直是这个状态，我也找他谈了很多次，但都不管用。”
庄漆乐故意道：“他家里出了点事，太突然了，孩子承受能力差，可能还没调整过来。”
说完就暗中观察着对方神色，只见步勇非常隐晦的皱了下眉，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又很快掩饰过去。
他无奈道：“这些我也知道，他母亲去世了，父亲也不在身边，对一个高中生来讲，确实是很大的打击。可是穆涂表姐，他作为一个在读学生，再怎么样也不能影响学校纪律吧。”
步勇继续道：“迟到逃课欠作业不穿校服这些我就不说了，公然在课堂上和老师对着干，打架斗殴欺负同学，难道这些也要用家庭原因来解释吗？”
说到后面，步勇语气有些激动，毕竟还年轻，头次遇见这么难管教的学生，气愤在所难免。
庄漆乐情绪平稳，甚至还笑了笑，问道：“老师，我想请问，你说阿涂和老师对着干，是和哪个老师啊？还有他欺负同学，欺负的又是谁？”
步勇愣了一下，就又听庄漆乐接着道：“那个老师是您吗？那个同学，是不是叫宁酌诚？”
步勇皱眉，“穆涂表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庄漆乐笑了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他这些行为当然是很不好的，老师您别误会，我没想为他开脱。”
步勇收了收表情，语气缓和了点，“是这样啊穆涂表姐，我并不清楚穆涂同学，对我这个班主任是不是有什么意见，但我自问对学生还算上心，对他也确实尽力了。如果以后他还是这样，学校会考虑让他退学，我认为你还是回家好好和他谈一谈，不然毁掉的也是他自己的人生，对吧？”
庄漆乐沉吟了会儿，说道：“老师，这个我会转告他的，多谢您费心了，阿涂确实挺倔的，也不好管教。但退学这个事，我认为还是有点不妥，毕竟——”
她倏然笑了下，话音一转：“他唯独针对你，也是原因的吧？”
此话一出，步勇蓦然诡异的沉默了一瞬，神情微妙。
庄漆乐当作没看见，随即说会和穆涂好好谈谈，又说有事先走，便径直出了办公室。
步勇上辈子沦为恶魂，这辈子带着罪孽逃脱投胎，因果轮回，必然会再次作恶。
尽管先入为主的想法不好，但她就是下意识觉得，穆涂成绩骤降，整个人陷入自暴自弃的状态，除开父母和债务因素，一定还和这个班主任脱不开干系。
庄漆乐走出教学楼，还没掏手机，就见前方林荫道上站了个人。
四周学生来来往往，勾肩搭背或是手挽手，脸上挂着天真灿烂的笑容，嘻嘻哈哈追打着，看上去很幼稚也很美好。
穿校服的学生，怎么样也会透出一股朝气，以及独属于校园的那份稚嫩。
可林荫道上靠着玩手机的那个人，却有种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颓劲。
他就那么站在那，脑袋微垂，目光盯着手机屏幕，仿佛周围一切都和他无关。
白衬衣黑长裤，左耳戴了只耳机，耳机线挂在衬衣扣上，脸上是冷漠而不耐烦，浑身带刺。
从出院以后，穆涂就没穿过T恤了，多数都是衬衣，只有偶尔在家才会换上舒服一点的棉T。
庄漆乐猜想，大概是因为后颈上那条无法消去的疤痕。
穆涂很讨厌别人对他嘘寒问暖，然而当别人真这么做时，他又不知该如何招架，所以干脆选择隐藏。
别扭又敏感的小孩儿。
庄漆乐走过去，轻笑道：“阿涂，我们走吧。”
穆涂抬眸，摘了耳机，冷漠的神色散了些。
他嗯一声往校门走，“没骑自行车，打车吧。”
庄漆乐道：“阿涂，我没来过你学校，你可以带我去周围逛逛吗？”
穆涂不解的看她一眼，“这边不是步行街，只有餐馆。”
庄漆乐笑，“没事，散散步也行。”
穆涂无所谓点头，俩人一齐走出校门。
外边还挺热闹，接近饭点，各家摊贩前都聚着不少学生在排队。
庄漆乐问：“他们怎么都不回家吃饭？”
“有晚自习，”不等她再问，穆涂碰了下鼻尖，道：“我翘了。”
庄漆乐转头看他，穆涂咳一声，回看，“怎么？”
庄漆乐想了下道：“你书包还在教室。”
穆涂没想到她会说这个，挑眉道：“拿不拿一样。”
庄漆乐哦一声，又问：“阿涂，你不好奇你班主任和我说了什么吗？”
穆涂笑了笑，略带嘲讽：“能说什么，逃课打架欺负同学，也就那些话。”
庄漆乐摇头，“除了这些，他还说了其他的。”
“什么？”
“他说让你退学。”
“……”
“如果你再这样的话。”庄漆乐把下半句补充完。
穆涂啧了一声，眼神不善：“庄漆乐，你说话大喘气啊？”
庄漆乐边笑边摇头，“没有。”
穆涂嗤笑着移开视线，语气淡淡：“开了家长会，终于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打算管还是劝？”
庄漆乐不答，目光放在前边一个卖车轮糕的老爷爷身上。
她问：“阿涂，你想吃车轮糕吗？”
穆涂盯了她几秒，一言不发加快步伐，走去车轮糕摊贩前。
“你好，要两份车轮糕。”穆涂道。
老爷爷喊道：“好勒！小伙子，要吃什么馅的？”
穆涂扫了眼摊前挂着的招牌，上面有芋泥、紫薯、红豆、香蕉等等好几个口味，没等他问，庄漆乐走了过来。
“阿涂，我要芋泥馅的。”
穆涂拿出手机付钱，“两份芋泥的。”
“好勒，我先给她们做啊。”老爷爷道。
旁边有几个穿校服的小姑娘在等，从穆涂过来就一直在偷瞄。
其中有个胆大的，悄悄摸出手机，角度刁钻的偷拍。
连拍了好几张，没敢当面看，接过做好的车轮糕，正想赶紧走，就被穆涂喊住了。
小姑娘转身，眼神闪躲的看他，“你在……喊我吗？”
穆涂淡淡瞥过她捏着的手机，“删了。”
庄漆乐站穆涂右手边，探出半个身体往这边看，“怎么了？”
小姑娘神色有些尴尬，“我……”
另一个女生把她往后拉了拉，笑道：“她没有恶意的，就是看你长得好看，拍几张照片欣赏欣赏，帅哥嘛，大家都喜欢。”
小姑娘立即点头，“嗯，我就是觉得你很好看。”
老爷爷已经做好两份香芋的，递给穆涂，“来，小伙子拿着，有些烫啊，慢点吃。”
庄漆乐伸手接了，绕着穆涂走过去，对两个女生道：“能给我看看照片吗？”
穆涂扯住她，“你凑什么热闹，吃你的。”
随后转向女生，语气不容置喙：“删了，我不想说第三遍。”
偷拍的女生低着头没说话，眼眶有点红，另一个女生道：“不用这么凶吧帅哥，这样，你加我微信，我们就把照片删了，怎么样？”
穆涂眯了眯眼，表情不复方才的冷。
但庄漆乐知道，这是发飙前奏，脾气真上来了。
赶紧将车轮糕塞进他手中，摸了摸耳朵道：“好烫啊，阿涂你帮我拿着。”
穆涂拽着她手腕看了眼指尖，然后从摊上扯下一只塑料袋将糕点装好。
她顺势拉住他，往相反方向离开，背对那俩女生摆了摆手。
女生顿时松了口气，“我靠，我还以为他要动手。走吧走吧，你也真的是，拍什么不好，偏要拍个有主的，也亏他女朋友大方。”
偷拍的小姑娘耸肩，老大不高兴的走了。
穆涂提了下嘴角，冷笑：“庄漆乐，胳膊肘拐得好。”
庄漆乐讨好的笑，从他手上拿了一个车轮糕，咬下一小口道：“她们夸你好看，我觉得她们说的很对。别生气啦阿涂，车轮糕特别好吃，快尝尝。”
“重点是这个？”穆涂不爽，车轮糕丢她怀里，“要吃自己吃。”
庄漆乐险些没接住，偏头看他，“阿涂，你又生气啦？”
穆涂没理，自顾自点开手机叫车。
庄漆乐拉了拉他，“你不吃啊？”
他抽回自己手。
“好吧，那我自己吃。”
“庄漆乐你——”
剩下的话堵在喉间，穆涂差点被一嘴车轮糕噎死。
他弯腰手撑膝盖，捏住颈部猛咳了老半天，差点将肺咳出来。
庄漆乐干了坏事，心虚的缩了缩，然后赶紧给他拍背顺气，递上水杯。
穆涂终于咽下被她胡乱塞进来的糕点，喝水压了压，怒不可遏：“……操，庄漆乐你他妈想害死谁？”
庄漆乐被他咳红的耳朵和磨牙声逗得想笑，没忍住哈哈笑了两声。
穆涂脸色越发黑，咬牙切齿，“你还有脸笑……”
话没说完，他突然被人一把抱住，猝不及防。
庄漆乐抻着双臂，从侧边紧紧环住穆涂。
穆涂瞬间顿住，连咳嗽生气都忘了。
“阿涂，”她轻声道：“我没打算管你，我想陪你。”
穆涂怔愣着偏头。
庄漆乐唇角上翘，对他说：“车轮糕这么好吃，我以后天天来陪你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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