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礼和饭钱，你喜欢哪个？”
庄漆乐思索一番，十分真诚道：“好像两个都不太喜欢。”
“做饭是我自己想做，谢礼……我不需要什么谢礼。”
穆涂胸腔哼出一声极小的闷笑，“算饭钱，我预交一年。”他清了清嗓子道：“菜做得还行，继续保持，庄大厨。”
庄漆乐粲然一笑，唇角翘出最大弧度，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目光不经意瞥向路边，有一个小朋友在吃冰棍，小口小口的舔着，似乎很舍不得吃一般。
庄漆乐道：“阿涂，等会儿我请你吃冰棍，再加一个冰淇淋。”
穆涂也扬了下嘴角：“为什么加冰淇淋？”
“冰棍不够甜。”庄漆乐晃了晃小腿，“阿涂吃了不甜的东西，会发脾气。”
穆涂顿时满脸黑线，先不说她这种哄小孩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况且他有因为吃的发过脾气？
庄漆乐欢快笑了两声：“逗你的啦，因为我觉得阿涂喜欢吃冰棍，也更喜欢吃冰淇淋。”
“不喜欢。”穆涂说。
“你喜欢的，阿涂你肯定喜欢，我知道的。”庄漆乐说。
“你又知道了？”
“我知道。”
“理由。”
“你告诉我的。”
“什么时候？”
“梦里的时候。”
“……”
放屁。
—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半月，开学前，八月最后一天，临近穆涂生日。
虽然他本人对此完全没有想法，更是毫无庆祝的心思，但庄漆乐却格外上心，准备了很久也考虑了很久，光是送什么礼物就想了好几天。
不仅问过府君和五十七号，甚至还咨询了通过五十七号加上的玦雅君。
最后嫌麻烦，干脆建了个群把他们都拉进来。
玦雅君说，可以送一套五三，语数外理化生全包干。
华衷期说，送五三那小子能立马翻脸，送块手表呗，十七岁是能戴好表的年纪了。
五十七号说，府君您这是要给人送终？我看送个篮球最好，十七岁的男生最喜欢这个。
庄漆乐发了一张图片，说：“我觉得这个还不错。”
众人点开一看，扑面而来一阵某宝爆款风，一套毛绒连体衣，帽子上有个娃娃，几个金闪闪“成人款连体睡衣”大字闪瞎了三人眼。
“……”
“……”
“……”
华衷期：【……和我以前送的那套，还挺像。】
玦雅君：【嗯……这个，其实还可以吧。】
五十七号：【哈哈……哈哈[抱拳]掌使，送这个别说我参与的，我打不过他。】
庄漆乐：【……】
几人在里面讨论来讨论去，硬是没讨论出个所以然。
到了生日前夕，8月31号那天，庄漆乐下班前，特意给穆涂打了个电话让他去买菜，说自己有些事晚点回来。
穆涂应下，她便去拿了提前订好的蛋糕。
回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吃完饭洗好碗各回各屋。
等到晚上十二点，庄漆乐捧着点好蜡烛的蛋糕，提着礼物来到穆涂窗前，里面依然拉着窗帘。
她单手给穆涂发了条消息，没回，过了几十秒，窗帘忽然被人一把拉开。
路灯前两天坏了被人当废品拆掉扛回家去了，韶枫港漆黑一片。庄漆乐捧着烛火摇曳的蛋糕站在夜色中，长发披散，浅色睡裙，脸上映着微弱烛光和窗户铁栏杆的影子。
一眼看去……真的很像鬼。
穆涂：“……”
两人对视，庄漆乐笑着说：“阿涂，生日快乐。”
穆涂愣了愣，转身离开，不多时，从楼道走了出来。
他走到庄漆乐跟前，垂眸看了眼上面的蜡烛，两个数字17。
庄漆乐再次道：“阿涂，十七岁生日快乐。”
穆涂没说话，半晌后道：“你就没想过，我会睡着？”
庄漆乐表情愣了一下，摇头道：“没有想过。”
穆涂目光移向她脸上：“如果我没看消息，你打算站多久？”
庄漆乐认真考虑了会儿，说：“如果你没看到，我应该会敲窗。”
穆涂挑眉：“不怕被投诉？”
庄漆乐：“不怕，怕你看不见。”
再次沉默下来，双方对视许久，须臾后，都不约而同笑了。
俩人面对面站着，站在夜风里一块儿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忽然忍不住，跟个傻子似得一直乐，乐得抖个不停，腰都快笑弯了，越笑动静越大。
二楼有个中年男人睡一半被吵醒，掀开窗户就是一顿吼，“神经病啊！大晚上吵什么吵！要笑滚被窝里笑去！”
他俩这才收敛了点，庄漆乐揉了揉脸颊，又道：“阿涂，生日快乐。”
穆涂努力下压嘴角，往楼道走，“进来吧，复读机。”
庄漆乐跟在身后进屋，穆涂侧身让她进来，门敞着没关。
她环视一圈客厅。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他家。
哪怕是从医院回来，两人一起吃了这么久的饭，穆涂也从未让庄漆乐进过他家门。
那道门就像一个屏障，切断了他和所有人的联系，没人能涉足，也无人知晓里边是什么模样。
这是第一次，庄漆乐看见了穆涂来到人界后，从幼时起就生活的地方。
白炽灯明亮，较为宽敞的屋内简约而整洁，摆设格局和庄漆乐家差不多。
但不知为何，一进门便能感受到无形中透出来的那股沉闷和压抑，还带着些许空荡的冷感，宛若没人居住过。
可能是因为太干净了。
也可能是因为，客厅墙上挂着的那副黑白遗照。
庄漆乐站在遗照前，静静看了片刻。
照片上的人很漂亮，与穆涂五官非常相似，只不过少了那份张扬的美，更没有冷漠阴戾，笑容开朗大方，给人很温暖亲切的感觉。
庄漆乐看着她，就仿佛触碰到了穆涂曾经的模样，在十四岁之前，他应该是很幸福的。在这样的妈妈身边长大，理应也会变成很温暖的人。
实际上穆涂骨子里，也始终留存着不易被人察觉的体贴与细心，只不过因为各种缘故，早就藏了起来。
庄漆乐嘴唇动了动，用着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道：“谢谢你把阿涂带到这么大，辛苦了。”
“别担心，他以后会过得很好。”
穆涂在厨房接了杯水出来，拿过她手里的蛋糕与礼物，水递过去。
然后道：“我妈。”
他指照片。
庄漆乐嗯了声，“很漂亮，你和她很像。”
穆涂没回答，将蛋糕和礼物放在茶几上，瞥了眼已经被燃掉部分的生日蜡烛17，问：“我能吹了吗？”
庄漆乐走过来，“许愿了吗？”
穆涂本来想说没愿望，但看庄漆乐一脸期待的样子，嘴唇抿了下，最终还是闭上了眼。
三秒后睁开，把蜡烛吹了。
庄漆乐还未说话，穆涂指着蛋糕上的装饰物道：“这是什么？”
她顺着看去，那是一颗小树，棕色树身，没有花，只有满目红树叶。
庄漆乐道：“我让师傅照着你头像做的。”
“我头像没树叶。”穆涂道。
“它有叶子的话，应该是红的。”庄漆乐俯身将蜡烛拔了，说：“我给这棵树取了个名字，叫娑婆树，你觉得好听吗？”
穆涂似乎怔了一瞬，但又立刻回过神，“很奇怪。”
“嗯，我也觉得有点奇怪，这里没有娑婆树。”庄漆乐将刀给他，“切蛋糕吧阿涂。”
穆涂接了，刀尖指着树旁的圆滚滚的白色小人，“别告诉我这是我。”
小人圆润白胖，眼睛很大，做得十分逼真，光着小身子坐在树下，手里拿了颗糖。
庄漆乐没忍住笑了下，“嗯……很可爱的。”
穆涂面无表情盯着她。
庄漆乐眨了下眼，转头拆开礼物包装。
伸手进去摸了摸，少顷，从里面摸了颗水蜜桃味的棒棒糖出来。
拉住穆涂手腕，放入他手心，轻声道：“第一颗糖，祝愿阿涂平安健康。”
然后摸出青柠味的，“第二颗糖，祝愿阿涂万事胜意。”
再然后，是巧克力味的，“第三颗祝愿阿涂，永远都开心，再也不会有难过。”
她抬头望向他，目光里是极致温柔的笑意，穆涂手心又多了个东西。
庄漆乐道：“这是一支录音笔，也是一只许愿笔，阿涂以后想要什么，就对它说，有人会听到你的愿望，然后帮你实现。如果你不开心了，也可以对它说，说完以后就来找我，我给你做好吃的。”
“生日快乐阿涂，十七岁了，以后也要平平安安长到十八岁、十九岁、二十岁……直到一百岁。”
“别难过，”她手掌托住他手背，摸了摸他的腕骨，“我会陪着你。”
穆涂的动作早已停下，不知停住了多久，感觉过了很长时间，又好像很短暂。
他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手心那些被人放进来的东西。
她送了三颗糖和一支笔。
三颗糖，三声祝愿。
一支笔，一生无忧。
穆涂阖了下眼。
他嗓音有些哑，“庄漆乐，你过来一点。”
庄漆乐靠近两步，两人距离仅有一步之遥。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穆涂说。
庄漆乐郑重道：“我在给你过生日。”
穆涂微微俯身，唇边贴近她耳垂，声线陡然沉下去：“庄漆乐，我有没有说过，别对陌生人太好，尤其是陌生男人。”
最后一句，甚至带上了狠意。
庄漆乐有点茫然，要退开两步，“没有。”又皱了下眉道：“你不是陌生人。”
“那你现在听着，”穆涂拽住她一只胳膊，使上了劲，不让她后退，“还有一年，你想清楚，是不是真的要这样。”
话落，他直起身体。
毫不掩饰的目光透着冷沉，眼底映照她的脸，也望进她眼底。
“我提前忠告你，别后悔。”
今夜的月亮角比寻常更为尖锐，拨开暗霾云雾，只剩微弱的光与深深浅浅的灰。
没人知道灰色底下是什么，表面有让人望而却步的刺。
苦夏说长不长，转眼间就这么过去了，但也将短不短，足以遇见一个令人终生难忘的始料未及。
微风拂过一季夏日悠长，萤星目送世间纷至沓来。
裹刺的冰尖，开始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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