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涂踉跄一步,条件反射的抬起手肘要撞击,却又在离庄漆乐太阳穴半寸处停住了。
庄漆乐连躲都没躲一下,笑着将他摁在了餐桌前,“坐吧,不用客气。”
“……”
穆涂面无表情注视着庄漆乐从厨房端了几盘食物出来。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锲而不舍的让自己吃东西,但不可否认,人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是拒绝不了食物诱惑的。
桌上摆着麻辣水煮鱼、酸辣蹄筋和茄汁菜包。
色香味俱全,一看就很下饭。
菜品合适得就他妈好像直接在他取向点上狙击一样。
穆涂沉着脸,不受控的坐下,完全没办法潇洒的转身离开。
庄漆乐忍住笑意,放了一双筷子和白米饭在他跟前,“做的有点匆忙,随便吃点。”
穆涂眼神复杂,“你真的在吃宵夜?”
哪有人吃宵夜吃得这么丰富又上火。
庄漆乐夹了一块麻辣鱼放碗里,镇定自若道:“我一般每天要吃四顿,差不多这时候就饿了,一个人做饭掌握不好,经常会多做。”
“……”
穆涂点了点头,也夹起一块鱼送入嘴里,刚尝到味道就愣住了。
鱼肉特别嫩,基本入口即化,而且没有鱼刺。麻辣汤底很好的刺激了味蕾,却又因为加了牛奶中和,所以不会辣的让人难受,鲜美可口。
可以说比他吃过的任何鱼都要好吃。
但让穆涂愣住的不是美味,而是口味。他确定自己没吃过相同的,可这个味道,却让他莫名熟悉。
庄漆乐见他吃下一口就停了筷子,有些忐忑:“不…习惯吗?”
穆涂定了定神,咽下鱼肉,低声道:“没有。”
接着又夹了块蹄筋,这一次,奇怪的熟悉感消失了。
两人安安静静用餐,谁都没说话,庄漆乐原本想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但看穆涂吃的挺香,就不忍心了,她怀疑他都没吃晚饭。
庄漆乐其实不太饿,可为了圆谎,就也跟着吃了一碗。
吃完后,感觉自己大概率是睡不着了。
放下筷子,想起冰箱里还有甜品,准备让穆涂拿回去明天吃。
谁知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餐桌前已经没人了。
桌上摆了张五十元钞票。
庄漆乐追出去,可惜门已经关上,无奈只能拿着甜品回屋。
看着那张人民币,无声叹了口气。
—
庄漆乐特意定了个早点的闹钟,出门时遇上了正给自行车解锁的穆涂。
她笑了笑,打招呼:“早上好。”
穆涂穿了件黑T恤,肤色被称得更白了,还是那副谁都懒得搭理的样子。
不过听见她招呼,倒是微微点了下头。
可能是昨晚那顿饭起了作用。
庄漆乐张了张嘴,刚想和他说钱的事,穆涂就跨上自行车飞一样走了。
初阳顶在天空,晨曦微芒,夏风将T恤边角吹得翻飞,衣袖鼓动,少年背影挺拔。
庄漆乐摇头,“还真是倔啊……”
直到看着他拐入小道离开,她才转过身,与在整理废品袋子的谢奶奶来了个对视。
谢奶奶笑道:“小庄,要出门啦?”
她点点头,问:“您怎么起这么早?”
谢奶奶道:“人老啦,睡不着,去卖点废品给孙子买好吃的!”
“奶奶,吃早餐了。”谢铭推开屋门,从里头走出来,对庄漆乐道:“小庄姐。”
谢奶奶乐呵呵的应声。
“小铭早上好。”庄漆乐笑着说。
祖孙进屋后,庄漆乐走去了公交站。
路边有几家卖早餐的,热气腾腾香味四溢很是诱人,咽了下口水,她忍住没买,今天得去办健康证,需要空腹抽血。
搭了公交车到医院,昨天按照网上说的已经提前预约挂号,一套流程下来速度很快。抽完血,就被通知明天来拿证。
出了医院后,庄漆乐饿得两眼发昏,登时在门口买了几个包子吃。
叼着包子摸出手机,查了下附近的超市在哪。
很近,离医院只有几百米。
到超市时包子已经吃完了,还是嫌饿,又买了杯豆浆喝下几口,这才稍微满足。
庄漆乐叹气,继力气大之后,她又多了一项长处,胃口大。
脑子里蓦然出现昨晚随口给穆涂撒的那个谎。
唉,报应不爽。
推着购物车左挑右选,最后买了各种零食和糖,以及一些水果,顺带扛了个小烤箱回去。
十年厨艺她不想荒废,各种甜点小吃还是得继续做。
晚上,庄漆乐又等到了凌晨两点多,看见穆涂拖着满身疲惫回到韶枫港。
白天问了谢铭才知道,原来他每次放假都会同时做两份工作,无缝衔接,天天都得大半夜回来,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听得庄漆乐又是一阵心疼。
她站在楼道口,轻声道:“又这么晚回来啊?”
穆涂锁好车,直起身,盯着她半晌才道:“……你又饿了?”
庄漆乐坦白道:“我睡不着,出来转转。”
至于为什么睡不着,没说。
穆涂瞥了眼她手上拿着的玻璃罐,里面装了白色半固体,有点像双皮奶。
庄漆乐立即递过去:“甜品做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放久了会坏。牛奶布丁,很甜的,你应该会喜欢。”
穆涂站在离她几步远距离,目光凝视,没什么表情也没出声。
庄漆乐:“呃……真的挺甜的,我吃过。”
须臾,他从裤兜里抽了张二十元出来,拿过布丁,把纸票丢在她手心。
庄漆乐十分不知所措,摊着双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昨晚的还没还,怎么今天又来。
“我不要……”
“庄漆乐,”穆涂打断她,进门前抛下一句:“下次换一个,总用同样的借口,很白痴。”
—
第二天她没再碰见穆涂,去医院拿了健康证后,直奔中餐馆。
路过咖啡店想往里边瞧一眼,奈何角度太刁钻,在外面根本看不见调理吧台。
进了餐馆,发现比上次多了几个人,老板一一为她介绍。
前台那个小伙子叫伍远,剃着个寸头,普通话不太标准,是从后厨临时拉来凑合的。喜欢自称远哥,但其实没人这么喊。
另外两个,一个是后厨阿姨,还有一个也是服务员,看起来没比庄漆乐大多少,脸圆圆的有酒窝,叫孙晓衡。庄漆乐跟着大家叫她晓衡。
互相认识完,就是学习一些基本的服务技能和熟悉菜单。
她有着多年做饭经验,认菜什么的不在话下。服务方面,是孙晓衡带她,那姑娘性格开朗,说话也挺直的,做事不打马虎眼,该教的都会教。
两人一静一动,搭配合作还算愉快。
餐馆店面不大,一天之中只有午餐晚餐的时候比较忙。庄漆乐干活利索,上菜帮忙之类的都学得很快,而且为人谦虚没什么臭毛病,又长得漂漂亮亮,没多久就融入了氛围,和大伙打成一片。
做服务员和别人一起共事,对庄漆乐来说都是种新鲜的体验。
她在娑婆门待了那么久,最热闹的也就是五十七号来的那次。可热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和韶枫港也不一样。
这里的烟火气是温暖的,能触碰到的。
有时看着饭桌上那些酒酣耳热的客人,她都觉得很踏实。没有打打杀杀,不需要历经刀山火海,休息时就听着伍远插科打诨吹牛逼,或者和晓衡拌点嘴,再累也能被逗笑。
偶尔出去倒个垃圾,运气好还能碰见穆涂,虽然对方不会理她,但庄漆乐仍然高兴。
一切都很平凡,也很珍贵。
人界平凡的每一日,都是她无法多得的珍宝。
下午六点,庄漆乐下班,穆涂已经不在咖啡厅,赶着去下一个工作点了。
一个人做好饭菜吃了后,搬着小凳去坪里边洗衣裳,边和谢奶奶唠嗑。谢铭不怎么出来,通常都窝在房间看书学习。
和谢奶奶聊天过程中,庄漆乐得知,原来谢铭和穆涂在一个学校,分别是市重点初中部和高中部。
于是话题又不自觉拐去了穆涂身上。
谢奶奶说:“小穆那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阿铭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就认识他爸妈了。”
谢奶奶叹了口气,骂道:“潘向山不是个东西,放着那么好的儿子老婆不要,偏要去赌博。小庄你不知道,小穆原来成绩特别好,听我家阿铭说,他是中考全校第一上的重点高中,穆雨没了后,成绩还是很好,只可惜…唉……”
谢奶奶没有说下去,但这些庄漆乐都清楚,华衷期悉数告诉了她。
穆涂一直跟着母亲姓,在初三那年遭遇母亲去世,可还是以全校第一考入了市重点高中部。
坏就坏在,高一下学期寒假,年都没过完的时候,潘向山那畜生跑了,撇开穆涂一个人跑了。除了韶枫港这座破房子,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哦,留下了一堆债务。
这一年多他是怎么过的,华衷期没明说,但庄漆乐猜也能猜到。
一个身无分文的学生,面对生活费和学费的压力,甚至还有时不时凶神恶煞上门追债的人,能有什么办法?毫无办法。
他只能用尽全力去做一切能做或是不能做的事,只有这样才不会被饿死,或是被追债的打死。
庄漆乐甩了甩手上的水,扶住额头,这些事她想一次就疼一次,心疼头疼全身都跟着疼。
她甚至怨过自己,当初就应该强硬一点不让他跟去,哪怕穆涂永远长不大也没关系,她可以一直养着他。
可是……穆涂大概也是会想长大的吧,他每天都在嫌弃自己的小身体,怎么会不想渡劫后拥有一副正常的躯体,拥有任何一个妖都该得的东西。
谢奶奶看她难受的模样,关心道:“小庄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庄漆乐摆手,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我没事,您别担心。”
晚上,穆涂依旧是那个时间点回来。
像前几次一样,庄漆乐会等着他进门,然后送些吃的过去。他虽然会收,但也一定要给钱,不肯占半分便宜,很明显是想划清界限。她没办法,也知道若是不收钱,他肯定不会再吃半口东西。
可他一个还没成年的学生,身体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再不吃点东西补补,垮掉是必然的。
所以无奈之下,庄漆乐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她拿出一个记账本,把每天送给穆涂的食物记在上面。
对他说:“你每天给来给去的也麻烦,要不就写在这上面,你一年给一次,怎么样?”
反正本子在自己这,要删要减他也不知道。
“还有一个办法。”穆涂淡淡说:“从今天开始,你别再送东西,这样大家都省事。”
庄漆乐:“……我做多了吃不完。”
“……”
穆涂语气带了些嘲讽:“你借口还没想好?”
“我…”庄漆乐声音弱下来:“我其实……”
穆涂靠在门边,挑眉看着她,仿佛不听她说出来就不罢休似得。
“我就是觉得,大家都是邻居,互帮互助是应该的。”庄漆乐说。
“这个理由也挺烂的。”穆涂不再理她,转身道:“记本上吧。”
后来每一次都是这样,有时候是一盆水果、一杯牛奶,有时候是一块蛋糕或是其他甜品,饭菜也做了不少。
他就那么抱着胳膊靠在旁边,眼神冷淡的盯着她事无巨细记好。
每当庄漆乐想偷偷少记一些,就会被毫不留情嘲讽一句:“如果是想装算错,我劝你还是放弃,演技很差。”
然后她只能又尴尬的重新算一遍。
至于两人关系,穆涂会吃她给的各种食物,心情好还能夸两句,但也仅限于此。
她没办法和他距离更近一步,也获取不了信任,严重时甚至会退回原点。
白天上班基本碰不着,只有等到晚上,她才能和他说几句话。可偶尔工作太累,庄漆乐也会撑不住睡过去,那样就一句也说不着。
这样的不远不近的状态持续了大半个月,直到她上了一段时间晚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