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涂！来喝粥了，今日是鸡丝粥。”
庄漆乐将滚烫热粥放在桌上，冲屋外喊道。
鸡丝粥浓郁的香味溢满整间房屋，她用小勺拌了拌，放在嘴边浅尝一口。
鸡丝细腻，入口即化，稻米软糯浓稠，咸香可口。
庄漆乐满意一笑，感觉自己厨艺越发精进，十年的刻苦学习果然没白费。
等了会儿，屋外仍是没动静，庄漆乐张望了眼，摇摇头，摸出一张黄符。
黄符在手中自燃，与此同时，外边嘭得传来一声巨响，两团黑影抱在一起，风风火火滚进来。
不久前才修好的屋门嘎吱嘎吱晃了两下，摔在地上，带起一道烟尘，烂得干脆利落。
“……”
庄漆乐面容稍稍扭曲，始终平稳的心绪不免起了些波动，又被她强压下去，“……阿涂，这次屋门换你来修。”
“咳咳…” 抱作一团的两人分开，一个短手短腿的小男孩吭哧爬起，趁着不注意使劲踹了地上那人一脚。
随即拍拍T恤上的灰尘黄沙，蹭到庄漆乐身边，搂住她腰。
“乐乐，你生气了？”
圆润大眼充满无辜，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但庄漆乐知道，那讨好笑容下藏着的，是肆无忌惮打死不改和下次还敢。
她扯开他手，看了眼躺在地上的人，提醒道：“掌兄，你形魂出来太久，本体会受不住的。”
那人喘息了会儿，晃晃悠悠从地上撑起，是个年轻男子的模样，不过此刻看上去有些狼狈，周身泛着淡淡虚影。
他捂住胸口咳了咳，指着穆涂道：“……臭小子，我马上要化形了，你给我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穆涂抱着胳膊，脸上表情比谁都欠揍，不屑道：“嗬，你这一大把年纪就别折腾了吧，化什么形啊，收拾收拾准备入土得了。还有，你能换句台词？两句话翻来覆去十年了，你没说腻我都听腻了。”
“你！”仙人掌又咳了两声，那阵势只差没将肺咳出来。
死妖怪这些年仿佛得了他骂人真传，半句脏话不带能将人气死。
可惜他形魂太虚弱，此时没功夫和这臭小子吵架。捏了个诀，转身飞进门外那株绿色高大的仙人掌里，开始闭目养神打坐修炼。
碍眼的走了，穆涂立即放下胳膊，挪到庄漆乐跟前，态度端正：“乐乐，我知道错了，你罚我吧。”
庄漆乐看着他，清丽的容颜带了点似笑非笑：“真知错了？”
穆涂搅了搅手指，点点头，神情宛若壮士赴死一般：“你罚我吧，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喊疼。”
“行啊，那我……”庄漆乐摸着下巴，故作考虑。
穆涂震惊的抬头望向她，满脸不可置信：“乐乐你……你真要罚我啊？”
庄漆乐颔首：“是啊，不是你说的？甘愿受罚。”
“我……” 穆涂委屈的垂下脑袋，眼里蓄满泪水，“好吧，那你要罚轻一点。虽然我因为仙人掌冒犯你而跟他打了一架，不小心把门给弄坏了，但我还是错了，我认罚。”
“……”
庄漆乐噗嗤一声笑出来，拍了拍他的小脑袋，无奈道：“谁教你的这些？好了，我罚你去将那碗鸡丝粥喝了，这惩罚重不重？”
“还有啊，眼泪可以收回去了，小哭包。”
穆涂抹掉眼泪，闷闷说了句才不是。
走到桌边，端着鸡丝粥闻了闻，又立时高兴起来。
毫不吝啬夸赞：“好香啊，乐乐你厨艺真好。”
庄漆乐在他身旁坐下，笑道：“熬了许久，快尝尝。”
穆涂点点头，先抱着她撒了会儿娇，再坐下细细品尝。
庄漆乐瞧他吃得格外香的模样，心底满足感升腾。
她养了他十年，这十年内，承蒙穆涂越来越挑剔的口味，庄漆乐从一个只知道修房屋的掌使，成了一位带孩子做饭甚至剪头发等……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完美家庭主妇。
他俩住的这间小破屋，虽然外观仍旧破得很专一，但内里已经彻底“面目全非”，变得连亲妈都不认识。
小到电饭煲，大到洗浴间，方寸之地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改造不了的，简直称得上是应有尽有。
而两人吃穿用度方面，也肉眼可见好起来。
不知是如今人们生活太幸福还是怎么，总之，自打渡完崔秀那只假魂后，娑婆门里再没来过任何惨死短命鬼，安静的好像被全世界遗忘。
以致庄漆乐一度怀疑，冥王是不是嫌弃她干活效率低，计划着要撤去掌使这个职位，所以将亡魂们都迁走了。
可转念一想，她每月俸禄照发不误，甚至还多了三千，这才稍稍放心。
没有亡魂们搞破坏，自然不用每日修房屋，日积月累，她也有了些不算丰厚的家底。
日子顺风顺水，孩子慢慢长大，庄漆乐过得特别舒心。
只有一点——
外表乖巧可爱、相貌异常精致的奶团子，长到五岁那年，突然不长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十年后的今天，穆涂仍是那个短手短腿、走起路来吭吭哧哧的奶团子。
庄漆乐倒不觉有什么，可穆涂不乐意，几乎每日有一半时间都在嫌弃自己矮。
就好比现在，喝着浓香鸡丝粥还要伤春悲秋。
“唉…乐乐，你说我是不是长不高了？” 穆涂叹气，嚼着嘴里的鸡丝，神情失落：“你每天给我做这么多好吃的，可我还不如那颗破仙人掌长得高，我太没用了，简直是废物。”
庄漆乐不赞成道：“阿涂，你还小，寻常妖在你这个年纪，还未化形呢，你已经很厉害了，万不可如此妄自菲薄。也别学掌兄，他总是说些不好的话，阿涂不是废物。”
穆涂舀了一勺粥递给她，庄漆乐愣了愣，张嘴接过。
他这些年慢慢知事后，时常要学自己喂他那样，给她喂东西吃，庄漆乐拒绝过，可一旦拒绝，他便不吃了，于是她只好跟着一道吃些。
如此下来，就养成了这种你一口我一口的习惯。
看着她喝下，穆涂才道：“我没和他学，他嘴那么臭，讲话难听死了，谁要和他学。”
庄漆乐哭笑不得，符合道：“是，阿涂没和他学。但你往后可不许再那样说自己。慢慢来，总有一日会长高的。”
“知道了……”
穆涂怏怏应声，三两下喝完粥，自觉去把碗洗了。
—
晚上沐浴完，穆涂窝在庄漆乐怀里，听她讲近日新学的一个睡前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巫女，养了一个小女孩，虽然小女孩并非巫女亲生母亲，但她对小女孩非常好，给她吃好吃的、穿漂亮的裙子。但唯一不好的是，巫女不让小女孩出门，将她关在一座高塔上，高塔没有楼梯，只有一间狭窄的窗户，所以她整日只能待在房间。”
穆涂道：“她好菜，不会跳下去吗？”
庄漆乐：“……小女孩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她孤独的在那座高塔上长大，除了巫女，没有见过任何人。巫女不让她剪头发，所以她有一头漂亮的黑色长发，巫女每日都会为她梳发。”
穆涂道：“咦…太浪费洗发水了，还有，不会长虱子吗？那么长的头发，长虱子也很难抓吧。”
“……”
庄漆乐抿嘴，默念童言无忌，继续讲下去：“但是后来，来了一位男孩，有一日看见女孩从窗户放下来的长发，以为那是绳子，顺着爬上去，谁知竟然见到了一位十分漂亮的女孩。”
穆涂惊讶：“我靠，她头皮不会扯下来吗？”
庄漆乐面无表情道：“男孩见到女孩，并爱上了她。他对她表明心迹，说想带她离开，他说巫女并不爱她，只是想囚禁她。”
穆涂嫌弃：“啧，诱拐无知少女啊，他得进炼狱。”
庄漆乐神情已经麻木了：“女孩听了后很感动，她说：‘你谁啊，老娘待这挺舒服的，滚一边凉快去，爱谁走谁走’，男孩伤心跳塔，全剧终。”
“讲完了，睡觉。”
“……”
庄漆乐将穆涂推开，盖上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穆涂瘪了瘪嘴，钻进被窝，紧紧抱住庄漆乐，脑袋搁在她背上，小手抓着衣角。
片刻后，她以为他睡着了，却冷不防听见奶音响起。
闷闷的，似乎有些低落。
“乐乐，我听过这个故事，一点也不好。巫女对她那么好，她还想离开，真是白眼狼，我不喜欢她。”
“但我不一样，我永远不会离开乐乐。明天我们换一个故事。”
说完后，他又道：“乐乐，晚安。”
庄漆乐静了会儿，叹口气，转过身将他搂进怀里，目光注视着屋顶，心下有些哭笑不得。
难不成是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
她这些年对他可谓算是放养，总念着他会长大成人，需要独自磨炼，过于拘束反倒不好。
可没想到，今晚只是一个故事而已，他就能联想如此之多。
穆涂虽然还小，心思却比常人更为敏感，偶尔连她也觉得惊讶。
轻抚他背，她温声道：“阿涂晚安。”
只是大多数时候，心思太重并非好事，容易活得太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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