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涂昏睡了三日，期间身体高热不退，庄漆乐有些担心，却又不知该如何。
最后只得从地底挖了堆冰凉的黄沙，铺在浴盆里，再将穆涂放进去。
白乎乎的脸蛋热烫发红，嘟着的嘴唇失了润色，发干起燥。
看上去可怜极了。
用手背探了探额心，她一脸愁容：“小团子你好烫。府君说错了，我照顾不好你。”
黄沙降温的效用微乎其微，穆涂脸蛋依旧红得滴血，庄漆乐给他换上华衷期送来的小衣服，抱在怀里用身体散热。
奶团子虽然圆润又白胖，但整个人还是小小的一团，搁在怀里都塞不满。
大约过了好几个时辰，昏睡的穆涂忽然干呕起来，吓得庄漆乐连滚带爬去烧黄符，焦急唤醒了美梦乡里的华衷期。
她手足无措的将穆涂怼在水镜前：“府君、府君你快看他！小团子身体好烫，脸都红了，方才还吐了。”
华衷期无语的听着娑婆门掌使惊惶不安夸大其词，总算理解了几分外头那些做母亲的人。
这还养了不到一周，就担心成这副模样，以后可怎么办？
毕竟穆涂是只妖，并非寻常人家小孩，遇见危险的几率非常大。
“好了，你先别急。”华衷期扯下眼罩，费力睁眼瞄了瞄，“他是妖不是人，没那么容易出问题，虽然吞过恶魂，但也及时解决了，这都是正常现象，你可以理解为增长免疫力。”
庄漆乐抱着穆涂：“免疫力是何物？”
华衷期困得眼皮打架，瞌睡虫直上脑：“跟你这个古代人讲不清，总之他没事。不是说吐了么，吐出来就好了，明早就能醒。欸不是，小庄你都不用睡觉的吗？”
听到府君承诺，总归放了大半心，她解释道：“我睡得少，平日只需小憩片刻。打扰到府君休息，真是抱歉。”
华衷期挥手：“年轻人就是能熬，去睡吧，明天醒了给他洗个澡，瞧小可怜脏的。”
庄漆乐应声说好，抱着团子上了床。
—
次日一早，没睡醒的庄漆乐感觉手心黏乎乎的。
睁眼一看，穿着小短袖短裤的穆涂正抓着她手腕轻舔。
她昨日渡过魂杀了怪，一直没净手，起初是嫌麻烦，后来又因为穆涂将这事给忘了。
但此时被他这样一舔，倒是干净不少。
庄漆乐迅速起身，搂住他，惊喜道：“小团子你醒了？！”
穆涂冲她咧嘴一笑，奶声奶气哼哼两句，脸蛋粉嫩，异常绯红褪去不少。
她摸了摸他额心，确认体热已散下去，又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慌忙撬他嘴：“小团子快将血吐出来，这个吃不得。”
穆涂砸吧着嘴，去寻她手背，将自己小手覆在昨日砸墙砸出来的伤痕上，口齿不清道：“疼…疼…”
庄漆乐以为是他哪里不舒服，问道：“哪儿疼？我的血你不能喝。”
他是妖，还是幼妖，她的血对他来说就是索命利器。
穆涂又将脸贴上去，“手…手伤…疼…”
庄漆乐这才明白，他是指自己，心底惊讶之余颇感温暖，轻声道：“小团子乖，我不疼，它自己会好。你有没有哪里难受？”
穆涂懵懂摇头，咿呀咿呀说着什么。
庄漆乐更觉奇异，寻常小妖若是喝了她血，重伤事小，可怖的是会灰飞烟灭，就如同崔秀一般。
但穆涂却毫发无损。
可转念一想，娑婆树受引路灯浇灌而成，他是娑婆果所化，相当于自小喝血长大。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了。
庄漆乐放宽心，看着奶团子穿了短袖而露出的白嫩手臂，总感觉孩子会冷。
遂下了床榻，在华衷期送来的包裹里掏来掏去，最后掏出一件十分可爱的连体绒衣。
奶黄色的，摸在手上轻柔舒服，衣襟前绣了爪印刺绣，帽子上还有个小熊娃娃，庄漆乐很满意，拿去给穆涂穿上。
穆涂新奇的去抓衣服细绒毛，庄漆乐给他戴上帽子，玩笑道：“小阿涂，你衣帽上有妖怪。”
穆涂不懂什么是妖怪，只跟着一道去玩头上的熊娃娃。
两人玩了会儿，他忽然喊饿，庄漆乐将他抱上床，放进被窝，又扔了几个儿童玩具过去，“阿涂在这玩，我去给你做饭。”
她迈出门，往仙人掌方向走，上回被华衷期封印后，它到如今还没说过话。
庄漆乐三两下解开，尚未出声，仙人掌抢先破口大骂：“你们这群司马玩意儿，离老子远点！”
庄漆乐对它作了三个揖，权当赔罪：“实在抱歉，掌兄，孩子又饿了。”
仙人掌相当崩溃，只觉得自己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才遇见这个死穷鬼。
他咆哮着，嗓门要喊破天：“他饿了你就去买吃的啊！你他妈一天到晚割我的肉干什么！？你自己看看我还剩多少，几百年修为都被那臭妖怪吃了，你干脆把我杀了，不要再天天折磨我！”
庄漆乐捂住耳朵，低声下气开解劝导：“最后一次、最后一次。等我俸禄拨下来，我便去昌卦商市采买。到时也买些修为赔你。”
仙人掌声音带着恐惧，微微颤抖：“你别过来啊……别过来死变态！离我远点，啊——！”
………
庄漆乐捧着巴掌大的绿色果肉往回走，剥了皮刺后给穆涂放手上啃。
外头传来断断续续哭爹喊娘的嚎叫声，他好奇探头张望，被庄漆乐挡住目光。
干笑道：“阿涂吃，掌兄没事的，不要管它。”
心里又道了三声罪过。
穆涂皱了皱眉，仙人掌果肉黏糊糊的，既难嚼又苦涩，他咬了几口便丢开：“…难吃。”
嘴上沾了些汁液，庄漆乐细细给他擦掉，说道：“我太穷了，没有俸禄，买不起吃的。小阿涂，你跟错人了。”
穆涂直喊饿，呜咽着往她怀里钻，庄漆乐抱住哄了会儿才渐渐安静下来。
她拿起穆涂丢开的仙人掌，从地上那堆物件里摸出一个榨汁机，和一颗棒棒糖。
这些是做何用的，华钟期都解释过。
将糖纸撕开，塞进穆涂嘴里，穿着小熊绒衣的奶团子尝到甜味，又高兴起来，边吃糖边在床上打滚。
庄漆乐跟着一块笑，果肉丢进了榨汁机。
榨出来的汁水盛出来不到半杯，她放了几粒白糖，穆涂这才听话喝下去。
好歹有百年老妖的修为，喝了能强身健体。
—
此刻虽是白天，但外头始终如一的不见天日，至多比晚间稍微亮堂些。
没有亡魂敲门，庄漆乐闲来无事，便将墙角堆砌的物品收拾好。
华钟期送的大多是生活所需，例如纸巾、衣物以及棉被之类，除此之外，便只剩些玩具和糖果，没有裹腹吃食。
倒是有几袋奶粉，可沙漠没水不能泡，她法术低微，变不出水，所以也没法给他洗澡。
说一句家徒四壁毫不为过。
庄漆乐独自活了太多年，从未觉得哪里不便，她不需吃喝拉撒，也不需要换洗衣物。
然而如今，寂寥平静的生活里突然闯进一个意外，这多少让她手足无措，更让她心生无力。
她实在不是个好归宿。
思绪正神游天外，脑中却蓦地一震，魅惑而性感的女声响起。
“娑婆门掌使庄漆乐女士，您的本月工资已到账，壹万冥币，请注意查收。”
庄漆乐愣了愣，随即面上一喜，连忙将两指点在额间处查看。
账簿显示，余钱一万零五角五分，除开上月剩的五角五分，竟还多了三千元。
喜得险些蹦起来，庄漆乐双手合十，面朝西拜了三下。想必是府君同冥王说了好话，给她涨了俸禄，下回定要当面好生谢过。
拜完后，一把捞起趴在床上玩玩具的穆涂，抱进怀里往外冲。
她欢声道：“阿涂小团子，你有吃的了！”
—
站在昌卦商市口，庄漆乐颇为局促，时隔多年没来，这里早已大变模样。
集市变作高楼大厦，街景耀眼，霓虹闪烁，道路宽广看不见尽头。马车再无踪影，只有一个个奇形怪状的“甲壳虫”在地面飞速攀爬。
陌生得让人不安。
怀里的穆涂倒是比她自在，看见不同寻常的场景，非但不害怕，还兴奋的想要蹿下去。
庄漆乐担心他乱跑，没敢松手，只低声道：“阿涂听话，我给你买糖吃，不要乱动。”
穆涂撅了撅嘴，趴在她肩头，圆溜溜的眼珠子观望四周。
整座昌卦浮于忘川之上，一般人都会选择买票坐游轮渡川，但像庄漆乐这种穷苦搬砖人，连移形术都勉为其难的，只能选择自食其力游过来。
穆涂被顶在脑袋上，一滴忘川水没沾到，她却全身湿透，显得分外狼狈。
商市川流不息，熙来攘往，每个人看上去都像社会精英，于是庄漆乐更显突兀。
随着人流往前走，有好些异样的目光暗中投来，她悉数忽视，只是惊奇的发现，现今黄泉地府当真如同府君所说那般，许多人都穿西装。
她常年待在娑婆门，除了偶尔去买些修葺屋子的木板，几乎从未出门。
闭目塞听，坐井观天，掌兄确实没说错。
走了会儿，一股浓郁香味传来，穆涂眼珠都瞧直了，咿呀咿呀要往那处去。
“香……吃……”
庄漆乐转身，也寻见了香味来源，是一家卖炒栗子的零嘴铺，糖炒栗子香悠然飘远，明朗天色都晕上甜味。
她捏捏穆涂的嫩脸，笑道：“阿涂想吃吗？”
穆涂使劲点头：“吃、吃！”
庄漆乐道：“想吃可以，但你同我待在一处好几日，却未曾开口喊过我。”
穆涂有些茫然，不太理解这话是何意，只亲昵的用脑袋蹭了蹭她下巴，仿佛在撒娇。
庄漆乐被蹭的痒了，笑着躲开：“好、好我给你买。但下回我再问你，你可要想明白。”
她抱着穆涂，往那间铺子去，站在炒栗锅旁道：“请给我拿一份，多谢。”
卖炒栗子的是个小姑娘，抬头看见一位漂亮姐姐抱着粉雕玉琢的男娃娃，心头顿时亲近起来，脆声应道：“好的，您稍等。”
扯出一个包装袋，她边装边道：“姐姐你抱着小朋友不方便，我给你装一部分剥好的吧？这栗子特别香，得趁热吃。”
穆涂看见一大盆圆滚饱满的栗子，口水险些淌出来，庄漆乐随手捏了一粒吹了吹，送入他口中，“阿涂尝尝，喜欢我们多买些。”
卖栗子小姑娘惊呼一声，没来得及阻止，担心道：“小朋友这么小，还没一岁吧？能吃么？”
“没事，他能吃。” 庄漆乐见穆涂吃得眼角都眯起来了，看上去格外欢快，就知他必定喜爱，“再多拿两份，我家团子爱吃。”
小姑娘自然不是什么普通“人”，听她如此说便放了心，手脚麻利的将栗子装好，还从旁边扯了根糖葫芦递过去。
“小朋友太可爱了，糖葫芦就当礼物啦，以后多多光顾哦。”
庄漆乐一一接过道谢，最后却在付钱时犯起了难。
小姑娘看她默不作声，问了句：“支付宝还是微信？”
庄漆乐：“……什么？”
她一脸不知所云，小姑娘恍然大悟，理解道：“您没有手机吧？没事，那您直接传给我也行。”
她施了道术法，一道金印结在虚空：“可以了。”
这才是庄漆乐熟悉的，点点头，单手覆在上方，账簿余钱自动减少。
临走时，小姑娘善意提醒：“姐姐，前面不远就有手机店，那老板生前是开公司的，子子孙孙整天给他供奉这个，型号可多了。我原先还担心在地府工作会无聊，但有了手机就很爽，而且付款方便，大家都用这个，你也可以去看看。”
庄漆乐听着她一番肺腑之言，浅笑道：“好，我会去看看，多谢你。”
“没事的，姐姐慢走。”
庄漆乐左手勾着板栗袋，右手撕开糖葫芦黄纸，放在穆涂嘴边：“阿涂，糖葫芦很好吃的，要尝尝吗？”
穆涂张开小嘴正要咬住，忽然一道怒音传来：“兔崽子你给我站住！天天打游戏，还要不要投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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