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离开极北并不是什么难事。他们已来过一回,沿着初入时的路线小心远离罡风即可。行路期间,泰坦雪魔王来找过他们几回,但彼此交谈的内容却有意的避开了霍雨浩。
唐三听后,只点点头,面上不见有什么表情,回来时语气与平常无二。
要说霍雨浩不好奇那都是假的,然而几番套话接连失败,他也只得暂时放弃这个念头,待以后再找机会。
茫茫飞雪之中,两个小黑点愈行愈远。
因白日阳光太过刺眼,唐三怕他再受刺激,思来想去,干脆三下五除二,不知从什么地方撕了一条白布,替人虚虚掩上。
霍雨浩先觉着眼上一暗,之前火烧火燎的感觉一同消失不见。唐三绕到他身后,轻柔缓慢地挑起几缕未扎好的落发,手指不经意间略过发根,弄得霍雨浩又是一个激灵。
他摸摸眼上覆着的布帛,没有说什么,只是把嘴抿得更直了。
两人一路上走得又快又稳,手紧紧相握,仿佛他们天生便是如此一般,好似一体。活了二十余载,还是头回碰上这么局促的事,霍雨浩说不出自己的感受,他以为自己会有哪怕一瞬间的犹豫慌乱,其实没有,在将手搭上的一刻,他便知道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少有的,唐三没有和他搭话。他们二人从未像现在一般沉默过。平日里两人虽不会喋喋不休个没完没了,但总归你一言我一语,聊些琐碎事,比如晚上吃什么明天要不要去看一下比赛,平平淡淡的,随和自在,霍雨浩很喜欢这种感觉。
打出了冰洞后,唐三几乎没说过话了,除了必要时“当心脚下”“慢点”等提醒外,安静的跟个堆成的雪人毫无区别。霍雨浩暗自一叹,果然,他还是生气了。
要说唐三生气也是别具一格。别人气到了,都是直接现场发作出来,明明白白的把你惹到我了摆在脸上,巴不得你来和他大吵一架然后两人一起痛快互骂,骂完后又是亲密无间的狗朋友。唐三不一样,他生气你第一时间是瞧不出来的,这也是最可怕的一点。他若恼了,首先做的是把自己的情绪藏起来,不叫人看出一丝异常,笑语盈盈与平日无二,然后在某一个不经意的刹那骤然爆发出来,陡然间升起的冷意压得人喘不过气。
还有另一种情况,就是他记仇,比如现在。一作高深二作失聪,不是报复是什么,偏偏霍雨浩还真拿他没办法。换成以前,唐三争锋相言过后他便紧接着跪倒认错,一番保证说得是惊天地泣鬼神,言辞诚恳流利通达,就差举块牌子说“我要是再敢有下次就抓去浸猪笼”。
唐三哭笑不得,心下的怒气也转为无奈,敲了下他额头:“你就是积极认错,坚决不改。”不过,语气倒是缓和了许多,效果显著。
然而今非昔比,如今唐三不曾主动提起,他又不可能突然蹦出来道歉,少了这个台阶,霍雨浩难得犯了愁,突觉牙疼。这位师爷可是装糊涂的高手,祖师级的人物。看来这回真气得不轻,估摸着后面还有好一通收拾等着他呢。
随着时间流逝,两人走的路也越来越远,最明显的变化便是周围的温度升高,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到了。”唐三步伐停下,声音沉沉如水。
破旧的石墙拱门正上方挂着个残缺的木牌,字却是十分出众,笔锋凌厉,曲折间尽蕴含执笔人的气意,乃至于是不甘。
「落沙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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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药堂坐落在小镇西北角,牌匾只落了寻医二字,门前的灰布虽然破旧,但胜在整洁,一眼便知道是有人日日打理。一个小徒掀开了帘子,向来人低言。
“进来吧。”
堂正中间站着一位老者,白发苍苍,眼睛透露出与年纪不符的清澈平和。他起身过去,先是问了几句病情,又看了一下症状,嗯一声后便转过去拿药。
“两位看上去不像本地人啊,是从外面来的?”
“是。”唐三答道,“刚从极北出来。”
“噢。看出来了。”老者到底是年龄大了,记性偶有偏差,在几个抽屉里摩挲了好久才找到存放的地方,“极北,那是个苦地方啊,天寒地冻的,我年轻时采药随师傅去过一趟,那个冷哟。”
他手指一勾,终于摸到了小瓶子。“说起来,最近去极北的人也不少,唉,你说这人好好的非要去找危险……”
霍雨浩心思一动,忙追问道:“那先生知道这些人的样貌吗?”
“嗯……记不大清了。不过其中一个我印象很深,来我这看病的,额上有一朵诡秘的花,蔓延了大半张脸,我那徒弟先前也是被他吓了一跳。这些人大概是南方来的,有些水土不服。”
老者将银白小瓶递过去,唐三收好,同时把魂币交去,他想了想,还是开口了:“请问一下,有没有可以敷伤的膏药?类似于被利器刮伤那种。”
老者刚应了句有的有的,听语气似乎还有话要说,门口的徒弟忍不下去了,生怕他家师傅又说胡话,赶紧溜进了堂内,穿过唐三去把老者扶下。
“师傅,您先歇会儿,我去找就行了。”
“哦。也是,你手脚利索,唉,不过这风风火火的性子还是要改改啊。”老者摸摸稀疏的花白胡子,眼里闪过一抹欣慰。
唐三把人扶着坐下,正要解开缠在他右手的绷带,却听见身旁的人疑惑道:“你替我把衣服换了?”
这反射弧忒长了吧。唐三小心挑开一处起角,观霍雨浩面上平静才悄悄松了一气,手上动作不敢懈怠:“是啊,总不能让你穿那身破破烂烂的出去吧。”
霍雨浩一向抓重点很有一手:“那我岂不是被看光了?”
唐三头顶乌鸦飞过:“……”
他虽说是小声惊呼,但唐三离得那么近,药堂内就这么几个人,想听不见都难。多半是太久没有见人,霍雨浩思绪过快之下竟然把自己的心里话给吐了出去。
唐三暗自抹了一把脸,决定给这人留几分脸面,全当作没听见。
右手腕的伤早已结痂,疤痕显眼,犹如一柄快剑深深一道刻入墙中。这么厚的疤,唐三手指轻抚,以后大概是会留下印子了。
要说这事还真不能怪霍雨浩,他也是直到刚刚才回味过来。毕竟你不能要求一个失明的人立马眼观四方耳听八路,首要任务肯定是先搞明白怎么回事,哪来得及顾虑其他,加上一路来他俩之间的沉默能夹死只苍蝇,霍雨浩满脑子想的都和唐三有关,净想着如何解释如何开口如何……也就忘了一些小事。
唐三的身材和他差不多,最多嘛就是高那么点,只有那么一点。所以在最初时霍雨浩并未察觉不对,也是刚刚唐三提了一嘴,他这才想起自己浑身是伤,一个霹雳穿过大脑,劈开了雾中混沌,他瞬间明白过来唐三是怎么知道的,之前种种不对在这时无限放大。
比如,为什么衣服有点松垮垮的,为什么戴着的那块布帛触感有点熟悉,为什么唐三对他的伤这么了如指掌……为什么一切都不对劲但又很理所当然。
于是霍雨浩的思路就此打住了。也对,伤成那样还不及时处理,第二天就只能滚去修坟头了。被人看了也就看了吧,都是男人,又不会少二两肉,他干嘛这么大反应。
一番心理建设过后,还不等唐三发问,霍雨浩已经自己说服了自己,前因后果完美串联。
缠完新绷带和上完药后,两人向老者道谢,然后走出了药堂。
落沙镇的确是个小地方,开张的门面只手可数,就连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比其他地方少上大半,冷清得很。两人绕了一圈,借此机会向旁人问路,对这里的情况大致了解得七七八八。
药是拿到了,但总得找个地方慢慢擦,两人就近找了一家旅馆落脚,要了一间房。
霍雨浩坐在椅上,耐心等待那人摘下布帛。然而等了许久也不见动静,他一时有些好奇。
“不是要上药吗?”
“……是,你等等。”唐三的声音隔了有段距离传过来,像浸着一层水雾,朦朦胧胧的。他耳力很好,听见了厕所哗啦啦的水流以及木桶填满的响声。
不一会儿,唐三将木桶搬到了他跟前。
他觉出一丝不对劲,“你等会儿,这是做什么?”滴一下眼睛,不至于这般兴师动众吧,搞得他好像要体面的离开了一样。
“先擦伤口。”唐三握住他的手腕,巧妙避开了其上伤痕,非常自然地解开他衣上第一枚纽扣。
霍雨浩震惊了。
大概是头一次被人耍流氓,霍雨浩震惊着震惊着,等回过神了就只剩下两枚扣子还在,冷风呼呼的往里面灌。他赶忙挣脱,一只手打掉唐三,一只手忙拉拢自己敞露的衣服。
“你干什么?!”
观这反应,唐三用脚指头都知道他在想什么,默念了两遍我不跟老弱病残计较,尽量淡淡的就事论事:“你身上的伤需要处理,再闷下去,有些要发炎了。”
“那也不必……”不必要直接扒他衣服吧。昨天也就算了,他那时昏迷着不知道,现在可是清醒的啊。
唐三的语气隐约带点鄙夷,“你现在又看不见,不让我来还打算找别人吗?”
“所,所以呢?”时至今日,他仍存了点侥幸,心想两人不至于如此开诚布公吧。
“脱衣服啊。”话说得那叫一个大义凛然豪气冲天,正直得让人挑不出一丁点毛病。
霍雨浩:……
他深吸一气,然后把脸深深埋于手掌之中,发自内心的呐喊。
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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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谓该来的总会来,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保持这种心态的霍雨浩一阵红红火火恍恍惚惚,自动屏蔽了上药时的难堪场面。
反正这辈子也不会回想了。
殊不知,冰帝和天梦早把一切看在眼里,而后相视一笑。
“等以后放给他看。”冰帝收好小球,掩唇轻笑。难得看见霍雨浩出糗,这种机会他们怎么可能放过。
天梦显然是笑过很久了,此刻有些脱力地躺在地上,手仍捂着肚子。这种场景太难见了,印象中霍雨浩也只有最初几年碰上事会羞赧,后面随着年纪增长,提前经历的人生大事迫使他飞快成长,被过早地磨砺成快刀,背负着那些本不该属于他的重任。后来这些经历变成了严实的厚土,裹住了心,从此再难见到他真情实感的一面。
天梦擦擦眼角笑出的泪花,心下更多的还是欣悦。也只有在这个人面前,雨浩才会表现得像个孩子。
药水见效很快,霍雨浩小憩一会,再睁眼时已经能瞧周围个大概。他下意识想向身旁摸去,却摸着一咎垂落的头发,冰凉湿冷。
“三哥?”
唐三一直守在床边,也伸手摸了一下头,稍加思索便明白过来:“应该是被雪打湿了吧。”他末了笑笑,“像洗了一个头。”
你这么大个人了不会用什么东西遮一下吗。霍雨浩无语吐槽,正想好好跟他掰扯掰扯,忽然神色一凝,摸向自己的头发。
“干的。为什么呢。”他喃喃着,像是问唐三,又像在问自己。他知道自己不该问,并且这个问题很可能再次招惹对方不快,但霍雨浩总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执拗,非要个打破砂锅问到底。
唐三静静看着他。
霍雨浩眼里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但从中读出了一个近乎默认的答案——
「因为有我在。」
关于唐三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霍雨浩不得而知,哪怕过了很多年再提及到时,唐三也只是笑着摸摸他脸,随口说了句其他的岔开话题。
“太湿了,一直晾着的话容易入凉受寒,何况还是在冬天。你到极北时身子便不太好,这样下去迟早会生病。”霍雨浩支起身子,想要从储存魂导器里找出个什么生热的东西替他烘干,几乎是翻了个底朝天。
没有,看来靠外物是行不通的,那就只能靠自己了。可是他又不是火系魂师啊!难不成他现在飞过去把马小桃抓过来?!
霍雨浩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唐三披着的头发,把心一横。
“三哥,你别乱动啊。转过来,我有办法。”唐三闻言,当真乖乖地转过身背对着他。
霍雨浩在一团蓝色中勉强找到最底部,握住发尖,只听得丝丝冰晶形成的声音乍起,方才还有滴落趋势的水珠瞬间凝结成冰,森森寒气弥漫于空中。
头发被完完全全冻住了。
他手一用力,下一刻,噼啪声响,冰晶四射,漫天飞舞。
唐三费了很大劲稳住,才没有让自己被头上的生命无法承受之重压倒下去。
如果不是情景不合适,他真的很想伸出手来为灵冰斗罗热烈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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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雨浩:你不讲武德
唐三:…赤裸裸的报复
上一章大家可能都没看懂,没有关系,我原本也没打算写明白(你他妈)
最近卡文卡到死,找感觉找感觉,这段时间可能写法文风多变…这一章脑抽剧情太多了,莫问,问就是作者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