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香巧努力喝下每一口喂到嘴边的汤，吃下每一口被挑出骨头的饭，挂上催产素后，阵痛的频率只增不减，她断断续续吃了一个小时，海碗才少了四分之一。

　　明哲在一边替她擦着溢出的汗，围了一圈毛巾在头上。

　　他不能想象这得多疼，他的小巧才会连喘气都觉得费劲，挂着吊瓶的手背泛起一圈青黑，手指扒着生锈的床栏杆，掰开她的指尖都不愿放手。

　　明哲在旁边坐着，无法替她承受哪怕一丁点的苦痛，只能看着她从疼得翻滚，到力竭静静地躺着，阵痛来袭时眉头紧皱，疏淡的眉眼被汗水蒙了一层亮光，嘴唇青紫苍白，脱皮的唇线抿至极端。

　　在他的记忆中，从未见香巧如此狼狈，明明是极痛的，却连一声大点儿的声音都不敢发出，要在她耳边才能听见她轻轻地喊着哥。

　　一年不到，一年不到。

　　他的小巧就被折腾成了这副模样。

　　秦悦的话语在他耳边回旋不停，坊间邻居传言也适时地跳入耳中。

　　他本以为，读书是走出这山沟沟唯一的出路，可没想到，在外头的大城市里，除了最基本的学历，决定未来的还有天生优越的家庭背景。

　　他比任何人都努力，最早来到公司的是他，最晚离开公司的也是他，所有难啃的工作他都穷极所能在处理，而这个主任的儿子、那个董事长的女儿临门一脚，辅之以决策者轻轻地说一句话，他便早已不在考虑范围之列。

　　慢慢的，上大学时的壮志凌云，早已不知丢到哪个旮旯处，当一门心思只想着赚钱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简单许多。

　　不再去想，这个公司到底有没有发展前景，领导职位空缺时也不再辗转难眠，他只需要赚钱，赚得多多的，深夜陪领导喝酒应酬算什么，应酬完继续加班又算什么，只要有钱就该不管不顾地去做。

　　但凡觉得有些坚持不下去，便看着留在黑白照片的香巧，秀气地在田间弯腰朝他笑着，透过黑白他竟能瞧见色彩光芒。

　　他眺望远处灯红酒绿的霓虹彩灯，美美地想着将来盖个三层半的小楼，唐九腿脚不好住在一楼，他和香巧住在独立成套间的二楼，三楼留给孩子们，要给他们一个满满的书房，书桌前要有阳光，再摆上几束的田间的小花。

　　他所有的努力都只不过……只不过是想让香巧和唐九生活得好一些，只有这样，他在外头的辛苦才有意义。

　　可现在，为了省那一点钱，两个人都瘦得干巴巴的，躺在床上的香巧更是铆足了劲儿想今晚就把孩子们生下来。

　　就为了省那一点钱。

　　是他的能力达不到所有人的期望，他读的是名牌大学又如何，读的是院校的名牌专业又如何，寒窗苦读十余年，出了校园这个门槛，外头依然是不见血的腥风血雨、是不见泪的世态炎凉。

　　他无比愧疚，如果他真的像所有励志故事那般，一出社会便得到赏识，从此平步青云稳坐高顶，香巧便不用还在这处医疗条件明显不足的卫生所里，艰难地生下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