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明哲打电话回来的时候，香巧正扛着锄头刚从地里回来，提着的竹篮里，放着刚从菜园子里摘下的新鲜大白菜。

听见屋里传来明哲温柔像是对话的声音，心下一喜，顾不得夸张隆起的肚腹，胎儿入盆顶得胯骨酸疼难受，迈着外八字的步伐像一只笨重的鸭子，左右摇摆的幅度犹如生锈的钟摆，走得却比往日轻快。

她虽然也想赶紧到电话旁，但是怕唐九说她东西乱放，她还是安置好肩上的锄头和大白菜，掂着即将临盆极为壮观的肚腹，忍着走动便会生疼的步伐，走到唐九旁边，先是眼巴巴地瞧着电话，再无比急切地看着唐九一动一动的嘴唇。

“宝呀，妈看天气预报，这边儿天气比你那头冷一点，你回来得多带件衣服，下火车冷，不然要冻着了，啊。”

“哎哟，还给妈买什么东西呀，真是浪费钱。”

话虽这么说，可她的心里的喜悦都蔓延到脸上了，香巧见唐九不放电话，只好侧着耳朵话那头，几乎五个月没听过自己男人的声音，心里十分想念。

可唐九那尖锐的眼神一撇，却像香巧打扰了她母子说些体己话一样，瞪了她一眼，听筒换了另一边拿着，边挥手边让她走开。

香巧低着头尽力不将唐九的嫌弃放在心里，眼巴巴地托着下垂的肚子走到离听筒近些的一侧，撑着腰侧着身子站着,话筒杂音不断，她只能全神贯注地用力听着。她依稀听见明哲给妈买了羊绒衫，夸着特别保暖，她以后就不用好几件叠在一起穿来保暖，还说今年公司什么会奖了东西特别好，香巧听得也高兴，怎么开个会还有东西送呢。

“宝，电话费贵，等你回来说，啊。”

唐九正要挂电话，香巧急急喊了两声，“妈，妈，我我也想跟哥说两句……”

尽管这一次抢过话筒的速度已经算快，那边却已经传来了嘟嘟声，香巧失落地把话筒复位。

又没接到哥的电话。

五个月都没听到哥的声音了。

每次她们聊的开心就把她忘了。

满满的沮丧写在脸上，小心翼翼地盖上电话布，苍白的薄唇微微嘟起，她小声嘀咕抗议道，“妈，我也想跟哥说会儿话。”

唐九弯腰擦着桌子，不满地说道，“电话费贵，你有什么好说的，都是闲事，他明天回来了说个够。”

“哥明天回来呀？”

香巧顿时忘记了刚才的不悦，喜气洋洋地抬头问着，自然而然地接过唐九手上的抹布，倾身费力地擦着。

“是，赶紧打扫卫生，免得回来一看乱糟糟的，整天想东想西，自己手边的事又不做好。”唐九嫌弃道。

香巧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对自己说道，“我都打扫很干净了……嗯……我可以更干净！嗯！”

肚子里的两个孩子闹腾，顶得她肚腹明显凸起，力度大得好像直接在踢桌沿，惊得她一哆嗦，手边慢了会儿，又怕唐九说她干活不利索，咬紧嘴唇生生忍着短暂的疼痛，憋了一通气缓缓放出，轻松了些许，好像不敢相信一样，重复道，“哥真的明天回来呀？”

“是是，所以今天就要赶紧把卫生打扫干净，免得回来还要他做这活儿累了他。”唐九拿着鸡毛掸子清扫着四周的灰尘。

粉尘入鼻，香巧便轻轻咳了两声，吓得孩子们又闹腾起来，在她薄薄的肚皮下活跃地动着，顶得她的胃一阵一阵抽疼，胃部的酸气涌上喉咙，激起阵阵干呕。

“你要是感冒了，可别传染给宝。”香巧知道，万一感冒了，唐九可能会把她关在房间里，不让她出来跟哥说话的，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

她连忙摆手，慌张解释道，“妈，我没感冒没感冒。”

肚腹突然猛疼得厉害，她实在难受得紧，抓着抹布急急找了张凳子坐下，硕大的肚腹垂在腿中央，她温柔地上下安抚着，希望孩子们能安静些，免得被唐九见着她该干活时休息，觉得她成心偷懒。

果然，唐九见她坐着不动，便开始数落她，说话阴阳怪气的，“一会儿不见不是坐着就是躺着，你这么懒以后怎么照顾宝儿？谁生个孩子也没有你娇贵。去，把窗户擦一擦，我不说话你都不知道要干什么了是吧？”

“哎，好。”香巧乖乖地应了声。肚腹上下各凸起一块，久久都不曾下去，香巧腰酸背痛地想着，大概是这个姿势孩子们在里面躺着舒服，尽管这样会顶得她有些呼吸不上来，但为了孩子的舒适，她也就认了。

去外面的水井打上一桶水，满头大汗地挑起小腿高的水桶，用力一提，孩子也跟随着桶里摇摇晃晃的水，在她肚子里打起了架，害得她满满一桶水洒了四分之一，她轻轻地拍了拍肚皮，嗔怪道，“乖一点，不然让你们爸爸回来收拾你们。”这样一来，孩子们的动静小了一些，她摸摸脑袋，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怀孕过后就没见过哥，连声音都只听过两次，怎么这招就这么好使呢？

破旧的棉袄肥大地挂在身上，挽起袖子的瞬时手指便被水冻得通红，她“嘶——”了一声快速拧干抹布，护着极为壮观的肚腹爬上高梯，眼神儿总是不好，肚子碰到梯边又是一阵闹腾，浑圆的肚腹突兀地贴着玻璃，她怎么使劲儿都不对，费劲地换了个姿势，两腿跨在窗框上，长腿在两边垂着，窗边抵住了她身前的小山，她想尽了所有办法，使出了浑身解数，侧着身子向外，肚腹悬空贴紧侧边的玻璃，手得直直向前伸着，才清洁得到窗户的另一边。

满脑子都是哥要回来了，她美滋滋地擦干净窗户，尖瘦的下巴高兴地上扬着，想让他回来看见整整洁洁的家，还想着孩子们大概也在这时候出来，这样哥就会在她身边陪着她，她生的时候也许就不会这么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