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沉默。不知道那两个神官方才把他们放下来的地方是哪儿?现在又乌漆麻黑的一片,虽然眼睛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也只能看清对方的轮廓,又没有法力,更别说点火什么的了。
“你过来。”梅念卿碰了碰他。
对面表达了疑问,他轻描淡写道:“拉住我的衣袖,别太用力。起雾了。我试试能不能走回去。”经他这么一提醒才发现身边已经起了濛濛细雨般的薄雾,现在已是秋季,夜晚起雾并不奇怪。只是在这种月黑风高的夜晚起雾就对他们的处境雪上加霜,想找到来时的路更加困难。对方的衣服又都是白色的,在茫茫白雾中不如黑夜中明显,于是就有了第二个问题。
太子不做声,他刚刚脑子里混沌一片根本记不清自己干了什么在什么地方,现在关键时刻他自知不能逞强,又因为他身形较颀长,比梅念卿高出近一个脑袋,为了方便起见他还是揪着梅念卿后衣领的那一撮布料。
往回走的梅念卿转头:“?好吧我知道你的身高堪忧但也不用抓领子谢谢?活像你把我拎起来一样怪别扭的。还是我来吧。”说罢伸手拉住太子的衣袖,在指尖触碰到布料的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像是被唤醒了什么,像摸了火炭似的猛缩回手,还吓出几滴冷汗。缩回来后自觉不妥,便又探手拉住布料一端,才勉强稳住心神。
他这点神情动作瞒不住太子,于是他顺利成章地道:“怎么?”梅念卿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拉着他向一个方向走去。他再问了一遍,梅念卿才低低道:“剑呢?”见他这样,太子也认真起来,他想了想反问道:“不是在屋子里吗?”前面那人便不回话了,把他的袖子拉紧了些便继续专心找路。他也没多问,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任凭那人拉着他向前摸索。
雾在不知不觉间以惊人的速度浓郁起来,可见度迅速降低。如果说方才的雾像濛濛细雨,现在都雾更像一锅沸腾的浓汤,叫人前进不得,后退无路。但浓雾也有一点好,雾气扑面而来时很舒服,空气中浓郁的湿气爽肤又清凉。
太子还没好好欣赏这雾气,措不及防腿上收到一扫堂腿,痛的他踉跄着差点摔倒。还没看清怎么回事谁踢的他,身边就传来一声物体落地的声音和惨叫。倒地惨叫的是一个男人,他的嗓音沙哑混浊,像是已经精疲力尽,容易让人误以为是野狼临死的嗥叫。
这时一只手迅速在后面猛推了他一把,连带低声喝道:“你快走!”随后一阵近在咫尺凄厉的哭号传来:“救救我、救救我啊!”梅念卿便顾不上他转身去处理那个哭号声了,随即便有更多呜咽抽泣声逐渐清晰,无一不是恐惧颤声的,又身处在这样一个睁眼一摸瞎的环境下,令人心生寒意。
想也不用想,他们无意间闯进人面疫患者的密集地——竹林了!
他没有“明智”地选择先走。之前的人面疫把他搞的可够呛,眼睛都进了东西都红了一整天还有厉鬼复发的可能,这次不把这玩意弄清楚他算个什么?
于是他也回了一句:“走什么?你留下来陪他们吃晚饭吗?”不愧是上天庭数一数二的武神,一刻也不耽搁几招就点倒不少人。他马上蹲下来摁住躺在地上尚还能动的患者,查看这些人的伤势和人面,还想着寻找缓解的办法。
前方梅念卿从刚刚火气就正大现在一触即燃,他从斜面角度刁钻地踹翻几个便一步跨过来,一把扯住他的衣领面对面怒喝道:“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不知道这个东西有多恐怖就不要来这里添乱!”吼完还一力道十足的手刀送过来,只不过是送给旁边那个哭丧着脸扑上来的人。砍完平复了一下心情,逐渐松开手厉声道:“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现在,马上走,东南方向。我掩护,等会赶过来。”
这句话中带有命令的成分,不容抗拒。他收回目光一个扫堂腿过去又侧首道:“别忘了,这是天意。”
梅念卿心里最清楚人面疫的严重性。这里是竹林一带,人面疫爆发的集中地,也就是人面疫患者最多的地方。
人面疫传播速度极快,他在仙乐国见识过这个东西的威力,现在的竹林里怕是有了成百的集中患者。这样下去是拉锯战,其他人面疫患者会逐渐被吸引过来,越来越多,更难逃脱。人面疫把这些人变得像丧尸一样毫无理智,第一次出现这种恐怖的瘟疫,这些人一心想着救命,身体上通常都有割烂的伤痕和腐烂的气味,见到人就扑上去要么就是想拉一个下水要么就是求救。这么多人没功夫给他一个个都摸摸头揉揉肩轻声细语好生安慰,只能打晕。就算他们武力高强,但毕竟不是神,身边也没有武器没有灵力,更别说联络上天庭。他们终会有累的时候,终会因为寡不敌众而精疲力竭。退一万步,没有精疲力竭。但天帝给他们的咒枷并不是用来锁住肉体的,若是遇到这种瘟疫,虽说依靠他们自身的修为比凡人的免疫力更强,却不等同于不会得人面疫,这样又多了一层风险。
人面疫的爆发是天意,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就像改变不了乌庸亡国一样。二减一等于一,二减二等于零。一个人的话他想怎么打怎么打,反正死不了,这几个凡人还不能至他于死地,两个人更难脱身。
太子一脸错愕地坐在地上,他不敢相信梅念卿会这么对他怒吼,记忆中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恼火。
他缓缓站起,低沉深邃的眸子凝望着不远处夜雾中朦胧的身影,温润的双瞳中此刻却含有一种十分陌生的东西,像盘虬卧龙的黑色藤条植物植物,蜿蜒盘旋,轩邈伸展。没有愤怒和不满,有的只是近乎无奈的悲怆。
与此同时,梅念卿右腿被抱着扯左臂还抵着人,根本抽不出身来。他视力极好,透过浓雾便隐约看到还有不少人,同时他也在心中默念“天官赐福百无禁忌”希望太子找到方向快点回去他好抽身。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缠斗扭打中,从雾中传来气势如虹的喝声:“吾乃乌庸国末朝皇太子,以吾天神兼太子之名,令汝止息!圣旨神意,如有违者,格诛勿论!”这个声音穿透黑夜和浓雾,在他耳边炸响,整个人都愣住了。
令他愣住的不是他脸皮他妈这么厚,为什么这么久了那个瓜娃子还没走?!存心找死吗还是非要跟他过不去?!但这样一吼倒是把其他人面疫患者吸引过去了,造业啊妥妥的作死不嫌事儿多,真当自己有九条命?
与此同时,天帝抚摸着缠在手腕上的毒蚺,温声道:“罢了,他还是没有变。既然是凡人,便不必再挣扎了。身落红尘,再回来的七情六欲也是自然。乌庸终究是执念太深,过不了“痴”这一关。”白蚺盘着吐了吐信子,沾了他一手的唾液。
竹林一片的“太子殿下救我!”“殿下救我啊!痛!!”“殿下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我啊!”他身上压着的患者把他猛地一推就也哭丧着脸跑过去了。他被推的踉跄着后退几步,正好撞到竹杆。撞的他满脑子里都回响着这种魔音,被这种声音包围,他扶着竹身,四周回音连接延长,晕眩令他有种恶心的呕吐感。
这时梅念卿扶竹身的手感到压到一阵的滑腻,这滑腻自下而上蜿蜒,他还没抬眼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小臂就传来火燎针扎了似的刺痛。梅念卿猛然一惊,反手一抓果然在手臂上扯到了还在注射毒液的东西,他掐着这玩意的七寸硬生生扯下手臂来,在手臂上扯出一条细细的血痕——那是在毒牙勾住皮肤划过所致。忍痛细看,好家伙,这么长一只竹叶青!他估计是好死不死他一扶竹杆就压着它身上了所以这蛇就顺着他的小臂游上来咬一口啰,那他运气还真是背。
不管怎么说这东西还是有剧毒,于是他手指一发力便把这竹叶青摔掐的晕死过去扔在草地上。本来还不怎么在意,这毒素对他而言不会致命就是会不适。但逐渐他的头越来越晕,估计被注入的毒液还真不少,超出了他的预料范围,也是这个身体太羸弱,不如他两千年后的身体好用。呕吐感越来越强烈,那些声音在他脑内回响的更厉害,空灵阴森,不知是潜意识中还是被魔音洗脑了,迷糊中他竟然也可笑地咕哝着:“殿下救我”就想靠着先坐着眯会儿,还没等他滑下去,一双手就把他迅速抱了起来脱离地面,瞬间他便有一种失重腾空的坠落感,但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实在是心力交瘁,感觉自己轻的像羽毛般飘飘然的,那个怀抱却令他深感温暖安全,还能听见急促清晰的心跳声。像是飘荡不安的亡灵找到了依靠,令他隐约想起儿时在母亲怀抱中,这种感觉逐渐清晰明朗起来,记忆深处原来就是这种感觉。方才还苦苦支撑着,现在却困的眼皮打架。于是,他心安理得地阖上沉重的眼皮,脑袋一歪,进入浑浑沌沌的梦境。
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似乎听见有人掐着他的手腕在喊他,好像让他忍一会儿,马上就到了,使劲拍他脸让他睡不了,还扯着他耳朵让他千万不要睡。他本来想发火,但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动不了,手都抬不起来,整条手臂像是没有知觉了一样,很重。身体也一阵冷一阵热,要么就是冷的他把自己缩成一团,要么就是燥热的他不停扭动。脑袋里浑浑噩噩一片混浊什么都想不起来,唯一的感觉就是拍他脸和掐掐他的手腕所感到的疼痛,这疼痛开始还很清晰,后面逐渐变弱了,不知道是不是力道变小了亦或是他快感觉不到了?他没多想什么,想做的还是睡觉,一觉睡到天昏地暗。但这个人想尽一切办法不让自己睡着,真的好烦啊这个人,自己招他惹他了吗非要处处跟自己过不去。那人再一次拍他的脸时,他一侧首猝不及防便咬住了那只欠打的手,五个手指被他咬住了俩。
手脚不能动,嘴还是可以的,于是他就这样死死咬着不松口,掐手腕和拍脸的疼痛也感觉不到了,他又可以安静一会儿了。奇怪的是哪俩手指也没有抽出来,好像知道他咬着不放就睡不了,他没有睡着就会咬着,便任他死死地咬。在他逐渐散开力度昏昏欲睡的刹那,俩手指从他嘴里抽出来,又继续掐他的手腕。得,他又给活生生被疼醒了。
有完没完?!
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梅念卿都不大记得了。在他醒来后唯一的初始记忆就是手臂疼,特别疼,他估计自己是被疼醒的,这可太惨了。从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一起来就浑身酸痛,四肢麻木发软,手臂青一块紫一块的,脑子疼的要裂开,眼前发黑,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自己身上还飘着一股刺鼻的药酒味儿。最可怕的是他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身边还躺着一个人是怎么回事!他整个人都裂开了,空白的脑袋又开始痛起来,头痛欲裂中又有什么不同,无数块零碎的记忆拼凑成一副完整的画面,像一束光流,所有的记忆都汹涌奔进来他的脑海里,他这才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
恍然大悟一阵后巡视一阵,同一张榻,自己在里面太子在外面凭着这个高峻的地势蹑手蹑脚地翻身下榻是不可能的,只能从他身上翻过去。还是因为他刚醒来力不从心,翻过去的时候腿一软就直接差点跪在人家身上,梅念卿又活活吓出一身冷汗,心道真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万一他刚才没刹住车后果惨不忍睹,不管了不管了希望人没事儿。屏息敛声片刻,便兴致冲冲继续爬过去。这次更惨,事后梅念卿对着天口吐八国语言轮着骂为什么当时不让他第一关刹车失灵结果第二关给他来刹车掉包油门折磨。说来话长,也可以说是他咎由自取。还没跨过太子的腰腹,不知道是因为离得太近还是以武神的直觉感觉到上面有什么东西,是真的睡的死,凭着多年练武经验和肢体记忆,一个翻身压制还没来得及欣喜若狂见到三天光明的梅念卿就被抵回了靠墙边,抵回去也就算了还直接松手趴他身上了。他有苦说不出,要知道一个一米九的男性趴你身上可不是好玩的,先不说害不害羞的问题,就这个重量,更别说他还是个武神,这不是要了他这个伤员的半条老命。
梅念卿深刻体会到,他作为失败的典型实在是太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