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气还凉，夜里温度更低，说话都能看到呵出的白气很快湮没在空气里。
晚自习课间学生三三两两挤在走廊上聊天说笑，欢声笑语不止。
朝曦只上了一节自习课，便收拾了书包往校门走。
陆衍快到了。
无论今日经历了怎样的不开心，此时此刻，朝曦满心都是欢喜，那些烦人的情绪被轻松推开，为等待了一下午的欣喜让路。
“朝曦！”
你以为是花开，没想到是雨来。
“有事？”朝曦回身看向对方，脸色不悦，一丝隐藏都没有。
来人是蔡阳。
“你也要回家了吗？”像是白天对朝曦的视而不见没有发生过一样，蔡阳的脸上还是往常的微笑，也还是像往常一样熟络地打着招呼走近朝曦。
“不是，我等人。”
显而易见的拒绝，朝曦觉得这个人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和善，而是有着许多面孔，心里生出抵触和排斥，不想再跟他有所牵扯，就算可能给她后来的学校生活带来困难。
“我以为你要回家，我刚好要去那边，可以送你。”蔡阳在朝曦面前站定，直接忽略了朝曦难看的脸色，笑容轻松自然。
“我可以自己回家，不用麻烦你送。”朝曦来了脾气，加重了语气，转身面对着行车道，不想再面对他。
“是吗？”蔡阳还是笑着，若无其事地站到朝曦身边，“那我陪你等吧，你一个人在这里也不安全。”
朝曦闭闭眼睛，控制再控制才没爆发，干脆直截了当地，“你有事就先走吧，我不用你陪，我一个人才安全。”
蔡阳的脸色终于滞住，沉默了半晌又开口，“朝曦你是不是因为我白天遇到你没跟你打招呼生气了？那是因为在学校，万一又遇到那个顾慕文大少爷，他肯定又大吵大闹的，那就太难看了不是？”
朝曦是个护短的主，如果蔡阳此刻指责的是她，她可能都不会觉得生气，但蔡阳说的是顾慕文。
朝曦笑了，干脆转身看着他，她猜想此刻她的表情应该异常狰狞，明明满脸都是怒火，却还在笑着，“你不觉得，你做的事才让人难看吗？我跟你很熟吗你跟我说这些？你爱打招呼不打，我无所谓的，你在我这里是个不重要的人。但是你口中那个难看的爱大吵大闹的少爷，对我很重要，你要是再说他一句，我就跟你没完！”
蔡阳平静地听着，没有生气没有发火也没有转身离开，平静得让朝曦感觉到，他是故意的，故意说那些话刺激她，故意让她不高兴，故意让她说出刚才那些话。
但朝曦一点也不后悔，甚至觉得酣畅淋漓。
朝曦往蔡阳所在的反方向走去，想着离这个人越远越好。
“喻长安？”
这三个字太过铭心，以至于在过去的一年里她都没办法适应朝曦这个名字，常常被叫了很多遍才有反应，就好像刻入骨髓的回忆，忘不了丢不了，还常常发作。
朝曦回头，眼里含着惊讶和震动看向出声的蔡阳。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果然是你。”蔡阳笑着，“我记得没错的话，你以前在谷村小学上过学对吧？后来你搬走了，再也没回去过。原来你就住在云城，还改了名字。”
在朝曦由震惊转为平静的眼眸注视下，蔡阳收敛了笑容，“怎么不是姓顾呢？”
夜风阵阵，吹得行道两边的树木猎猎作响，行人渐渐减少，裹紧了外套往目的地赶。夜色里两个对峙的身影越发模糊，可能因为都穿了黑色？
“关你屁事！”
风静，音不止。
“安安。”
朝曦回头，看到一身黑衣的陆衍单手插兜，正朝着自己信步走来。
心里充斥的委屈和面上强装的逞强，随着这人的靠近一点一点泄露出来。
蔡阳眼睛眯起，露出笑容，挂上很感兴趣的表情，“还是这位姓朝？”
朝曦的情绪到达顶端，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攥紧拳头往前走几步想要动手给这个恬不知耻的人一点“教训”，却在发力前被握住了手。
陆衍捏着朝曦的手腕，感觉到女孩咬紧嘴唇在发抖，眼睛都红了。
剑眉微扬，收纳黑夜的双眸发出厉光，陆衍冷冷看向朝曦对面那人，目光如两道利剑一般穿透那人的身体。
寒意浸透了蔡阳的全身，他感觉自己身在寒冬，迎面都是刺骨寒风，刀刃一样割破他的衣服和皮肤，无处遁形又满身是血。
陆衍的目光落在蔡阳胸前的校牌上，轻轻一扫便记了个彻底。
没记错这是第二次见面了，蔡阳？
“我们走。”
陆衍轻启薄唇，声音沉沉传进朝曦耳朵里，朝曦才感觉到自己在用尽全力忍耐，手臂都僵直了。
“嗯。”朝曦低低应声，手心内扣自发握住陆衍的手，他修长手指冰凉的触感渗入朝曦心里，奇异地安抚了朝曦的情绪。
一大一小的身影缓缓走入夜幕中，随着一阵汽车发动的声音，路边只剩下蔡阳僵硬定住的身影，他感觉自己想要离开，却挪动不了脚步，脸色也僵在夜色里，任自己被夜色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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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公司聚餐不可避免喝了点酒，陆衍就带了司机过来，此刻他和朝曦坐在后座，两人都怀着心事没有说话。
黑暗的车厢里不时有路灯分些光进来，明明灭灭之间能依稀分辨出朝曦脸上的萧瑟，她一直没有松开握着陆衍的手，好像紧紧攀附着他分享他的温度才能感到安心。
“怎么回事？”陆衍眉头微蹙，按动按钮升起隔断，让两人单独待在一个空间里，保护着小女孩的秘密。
“他好像是我小时候的同学，虽然我对他完全没有印象。”朝曦收拾着情绪，喃喃自语道，“说了些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的难听话。”
“什么话？”
朝曦侧头看向陆衍，依稀能分辨他此刻的情绪，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不想再提这个，可以吗？”朝曦央求道。
“喻长安。”
朝曦靠着座位有些乏力，松开握着陆衍的手，脱了鞋子蜷缩在座位上，把头深深埋进双臂里，低低切切地，“你凶我我也不说。”
“很好。”陆衍也没打算逼问她，只淡淡道，“那我就只好自己查了。”
朝曦鼓起脸颊，有些气闷，沉默了很短的时间，“那辛苦你了！”
“不辛苦。”陆衍在微信对话框里输入最后几个字，按下发送，漫不经心般，“不用客气。”
朝曦扭头向窗外，佯装没有听到他的话，心里摇摆不定，没有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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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蜚语就像一张被人与人之间的口口相传织成的密不透风的大网，会不时笼罩着某人或某些人，再用所为“道德”的绳索把人束缚起来，紧紧缠住，逼人往某个方向去，就算你不想去也不行。
朝曦目前的困境，就是这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课间休息的时候，朝曦靠着教室后门外阳台的栏杆发呆。从这里刚好可以看到附中的篮球场和田径场，刚下课就被蜂拥而至的学生们占领，篮球落在地上的声音、进球后的欢呼、奔跑时的呐喊、还有篮球场边拿着矿泉水抱着男生外套的女孩，她们之间的窃窃私语……
为什么大家都不能专注自己的生活呢？
韩梦芊是，朝昀是，蔡阳是……其实就连陆衍也是……
朝曦突然说不上来这样好还是不好了，如果不是陆衍，她现在应该生死不定吧，最起码一年前甚至很久以前的喻长安是抱着随时赴死的心在生活的。
“朝曦有人找你！”班里一个女生凑到门边叫她，还冲听到声音回头的朝曦笑了笑。“在教室门口哦。”
还是有人友好的，虽然有些类似于你往一个湖里倒下一瓶盐，对湖水来说半点影响都没有。
“好的，谢谢你。”朝曦亦冲她露出一个微笑，离开阳台往教室走去，满腹疑惑地想这个时候会是谁。
是昨天中午跟顾慕文在餐厅吃饭遇到的校服女生的其中一个。
朝曦面露不解，边想边走近她，这是过来吵架的。
“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有事还没问出口朝曦就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您这真是来道歉的，怎么都觉得是来找事的。
“那天是我们不对，我们不该背后议论你，这么做非常小人。”
你知道就好。
朝曦不想跟她拉扯，点点头，“嗯，我原谅你了。那没事我就……”
先走了被再次堵住。
“咦，你这就走了。”女生拦在她前面，“你都不问我是谁在传你的谣言吗？”
朝曦头疼，蹙眉看着她，瓷白小脸露出不耐烦，“问了干嘛？”
既然是谣言，我问了干什么？
“你就不好奇？”
朝曦无奈，干脆倚靠着走廊的墙壁，好整以暇地看着女生，“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生好像突然高兴了，“万乐。”
“万乐。”朝曦目光清澈，直戳人心，把女生被她注视时的愣怔尽收眼底，却不以为然，“我认为问了就是我在意了，在意了就让传谣的人得意了，他得意了他的目的最起码就达到一半了。”
所以我不问，就算在意我也不问。
叫万乐的女生瞪大眼睛看着她，应该是听到了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说完了，你还有什么事吗？”朝曦看着万乐，目不转睛地，“下节课快要开始了哦。”
明明应该是很可爱的音调，朝曦偏偏说得一本正经地，语调甚至没有起伏。
万乐回过神来，朝曦已经走进教室了，上课铃声应声响起。
万乐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并没有被上课铃声催得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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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曦我有话跟你说。”
上午放学后朝曦被蔡阳当全班面拦住，她看着蔡阳又摆出那幅若无其事的样子，感觉好像在被对方引诱到一个深深的陷阱里，只要你这个时候爆发你就完了，最起码所有同学都看到你发脾气摆架子。
那你要是不爆发，便跟他好像有了暧昧的关系，她就算想说也说不清楚了。
朝曦想，我选前者。
“朝曦她没空！”
万乐的突然出现让朝曦愣了愣，然后就被万乐护在身后。
朝曦皱眉，想要错开万乐的触碰，没成功。
“先来后到懂不懂？”万乐个子挺高，虽然没有蔡阳高，但是比朝曦高很多，而且气势在那里，嗓门也在那里。
蔡阳也愣了，眉眼间似乎有些犹豫和不悦。
“我上上节课来找朝曦就跟她约好去吃饭了，这就是先来后到！懂？”
说完也不等蔡阳反应，搂着朝曦就出了教室。
朝曦边走边暗自郁闷，我这是被前几天还在诋毁我的人给解围了？
“哎，我说，你也太弱鸡了。当我面不是挺横的，怎么，看他是一男的就不敢怼啊？”出了朝曦教室万乐就松开她，扬眉打量到。
朝曦翻白眼，“你才弱鸡！”说完还是觉得应该感谢她帮自己解围，真诚地看着她，鼻尖的小痣乖巧，“但是，还是谢谢你。”
朝曦是个好看却不自知，好看却不张扬，好看就是纯粹的好看的女孩。尤其是她的双眸，清透澄澈，不染凡尘，专注看着你的时候，你好像被吸进了一个只容纳着你的干净空间，整个空间里都是白色，你能感觉到被接纳和肯定，你觉得很舒服。
似乎是漫不经心的美丽，却又让人难以移目。是那悬崖峭壁的白玫瑰，冷清、孤傲，却动人。
万乐呆在原地，我去，这货这么好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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