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灯光温柔，给朝曦苍白的脸镀上一层健康的暖黄色，她鼻尖的小痣娇俏而可爱，说话时语调里含着稚气带着执拗，让陆衍皱了皱眉头。
“是。怎么？”
朝曦没有回答陆衍的问题，在说完话的同时已经低下头继续数自己碗里的米，对陆衍的话置若罔闻。
顾慕文敏锐地察觉到这其中的含义，不可思议地看向陆衍，“哥你已经见过陈曦了？”
“嗯。”
“在哪儿啊？”
“明德大学。”
顾慕文不解地，“你去那儿干什么？”
陆衍扔给他一个冷冰冰的眼神，我需要向你汇报吗？
当然，不需要……
顾慕文委屈了一秒，又凑上去，“哥，我们跨年怎么过？”
“跨年？”陆衍露出这又是什么玩意儿的表情。
“哥你真的太土了！你这都过的什么生活啊？！！”顾慕文嫌弃脸。
陆衍面无表情地打开手边的平板，在搜索框里输入“跨年”，沉默地看完了所有解释，已有结论，
“不过。”
顾慕文石化了，看陆衍的表情不像开玩笑，忙“蹭蹭蹭”地蹭过去，抱着陆衍胳膊哼哼，“别介啊哥，我还有一别墅，还有露天游泳池呢，咱跨年去那儿玩呗，我保证没有狗，带毛的都不准进！”
“不去。”陆衍不耐烦地推开他。
“我去。”从刚才起朝曦就在听他们说话，并且聪明地过滤了她不想听到的，留下她想听到的。
朝曦从来没有经历过一个跨年，但她知道这个。从电视上万众齐呼的倒计时里，漫天都是烟花和气球、从帮佣们私下八卦今年少爷和表小姐要飞去哪里跨年的议论里、还有偶尔会在朝家主屋里举行的舞会，整夜的欢声笑语，他们跳舞到天明……
这几年以来，她不羡慕，也不渴望，不曾期待，没有向往……因为她所有的时间都是自己独有的，没有人可以分享。
但她突然很想经历一次，因为今时已不同往日。
努力扬起一个笑，朝曦期盼地看向陆衍，瞳仁里是湖光潋滟。
顾慕文记忆里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朝曦的笑，有些生硬的一个笑，眸子里染着不安的情绪，眼球抖动着却格外明亮，透露她在期待什么。
顾慕文愣住了，下意识看向陆衍。
陆衍微拧眉，他并未表现出意外来，语气冷淡，“到时候再说。”
朝曦的表情瞬间暗了下去，就像烛火突然被吹灭。
顾慕文于心不忍，“哥，你别……”
陆衍垂头看了眼平板的时间，起身看着顾慕文，“走吧，差不多了。”
“这…朝曦一个人在这儿。”顾慕文还抱着饭碗舍不得放下，左右为难。
“庄妈妈已经到楼下了。”陆衍看着朝曦，认真还略带严肃地，“好好休息，身体好了才能去跨年。”
朝曦方才暗下去的眸子，瞬间又亮起来了。
顾慕文站起来跟上陆衍的脚步，回头冲朝曦笑道，“曦曦别听衍哥胡说，大不了咱在医院跨年，不急，慢慢养。”
顾少成功收获陆衍的眼刀和朝曦的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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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天黑得早，夜幕刚降便是漆黑一片，人类文明最大的好处可能就是战胜黑夜，即使是这样深沉寒冷的黑夜，也不会让人恐惧不安。街边的路灯静静伫立在黑夜里，一盏接着一盏往前延伸，不足以照亮黑夜，却给人照亮归家之路。
黑色迈巴赫在路上飞驰，往璟院的方向驶去。
“哥你跟我一起回璟院呗，去我家住也成啊。”顾慕文从朝曦病房里出来便安静了很多，眼瞅着快要到怀瑾山了才开口说话。
“不去。”陆衍似乎累了，高大身影隐在黑夜里，路灯的光间隙落在他脸上，只能看到他左边侧脸线条绷得很紧，只一言不发盯着前方，黑色眸子深深，寻不到任何情绪。
顾慕文也不再勉强他，沉默了一会儿，看到璟院大门才哑着嗓子再次开口，“哥你是不是看上朝曦了？”
陆衍眸光微移，只在顾慕文脸上短暂地停了下，又看向窗外的世界，声音带着不耐，“没有。”
“那你对她这么上心，你都没对我这么上心过。”顾慕文酸溜溜地。
“不一样。”
“哪不一样了？都是人！都是一张嘴两只眼睛两条腿！你就是对她特别好！”
陆衍看着窗外，是夜色下气势恢宏的朝家主屋，自成屏障的人工湖已经结成冰面，在黑夜里像一面镜子，倒映着朝家冬日里依旧佳木茏葱，奇花熌灼的庭院。
“如果你疯了，你老爸会把你关起来，不准你见人，让你自生自灭吗？”
顾慕文沉默了。
“但是，我爸会。”陆衍笑了，手支着车窗杵着头看着快要擦身而过的陆家老宅，眼里的光明暗交错。
“你说，是不是不一样？”
顾慕文也学陆衍隐入黑暗，只轻轻叹了口气，再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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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妈妈把事先准备好的蛋糕从冰箱里拿出来放在餐桌上后，又把已经处理好的各种水果在透明饭盒里整齐码好，再找出一个很大的牛皮纸袋子把蛋糕和水果都放进去。
准备就绪后庄妈妈在餐桌边坐下，看向桌上的大袋子露出欣慰的笑容。
朝家这栋小楼荒废了很多年，原因连庄妈妈都不清楚，只知道都说这里不吉利。朝曦刚来的时候并不住在这里，房间是被安排在主屋的，就在韩梦芊隔壁。只是朝曦总是闹情绪，半夜痛哭不止，还总离家出走。家庭医生进进出出的，韩梦芊说吵着她了。庄妈妈便提出带着朝曦搬出来住，偏生只有这栋小楼空着，庄妈妈思忖再三还是决定搬过来。
再不吉利，也好过看人脸色。
“曦曦。”庄妈妈看朝曦走进厨房，虽然面色还是略显苍白，但看起来她的心情不错，脸上有不加掩饰的小雀跃。
朝曦轻轻按住庄妈妈要起身的动作，看到餐桌上装满食物的袋子，露出并不明显的愧疚神色，然后径直走到冰箱前打开冰箱门，准备在出门前给庄妈妈下个面条。
庄妈妈近一年来身体一直都不太好，于是主屋那边也很少去了，就在小楼全心全意地照顾朝曦。朝曦虽然平日里不声不响地，跟庄妈妈也是不太沟通的状态，在此之前甚至不会出门。但她心里一直很清楚庄妈妈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朝曦虽然年小，却比谁都明白生死有时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旁人只能看着，却无能为力。
“陆衍少爷刚才来过电话了，说他们很快就到了。”庄妈妈提到陆衍时眼里满是宽慰，她一路看着院里这些个少爷从少不更事到如今羽毛渐丰，其中陆衍最是沉稳，虽性子冷却心地善良、待人诚恳，怎看都是前途无量。如今陆衍帮着朝曦一天天开朗起来，她自然是高兴的，对陆衍也是放心和信任的。
“嗯。”提到陆衍，朝曦才少见地有了回应，也只低低应了声，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下，连顿一下都没有。
朝曦手里握着一把细细的面条，耐心地盯着锅里的水开。
虽然朝曦没有多说什么，但庄妈妈还是忍不住善意地多啰嗦了几句，“陆衍少爷呀，跟我们家朝昀少爷一样，是个很好的人，很善良。曦曦多跟他们走动也好，不能总一个人待在家里……”
庄妈妈提到朝昀的时候朝曦眉头轻轻皱了下，却没说什么，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任庄妈妈往下说。
水咕嘟咕嘟煮开，下面条。
“只是身世有些可怜，所以从小性子不暖人，也不爱亲近人。”庄妈妈絮絮叨叨说着，“现在看着倒也改变了一些，他对我们曦曦还是很好的……”
鸡汤是昨儿夜里熬上的，今天喝正好。
朝曦到底还是听进去了，在盛汤的时候洒了一些在桌台上，她很快地扯过抹布擦干，动作熟练而自然，但她微微皱了皱眉。
面条用漏勺盛好过冷水，加进鸡汤里，加盐调味，撒上葱花，备上筷子。
朝曦把面条送到庄妈妈跟前，眉目低垂着，看不分明情绪，“好了。”
庄妈妈笑着叹气，接过筷子，没有再说什么，也没人知道她说完没有。
朝曦安静地站着看庄妈妈吃她做的面条，却忍不住走神。
陆衍，身世可怜？
厨房陷入自然地沉默，时间不知不觉便流走了。
少顷，门外响起敲门声，沉稳、礼貌、彬彬有礼的三声。
“应该是陆衍少爷来了。”
庄妈妈笑着放下碗筷，欲起身去开门，又被朝曦轻轻制止。
“我自己去就好。”
朝曦抱着巨大的纸袋往外走，思绪还胶着在庄妈妈刚才说的话上，在走到门前时，她停下脚步看着身前紧闭的木门，似乎已经能闻到到来人身上冷松清冽的味道。
朝曦笑了下，冷冷地说了句，
“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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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的一年马上过去了，新的一年又要开始了！”顾慕文坐在副驾驶，欢呼雀跃地跟陆衍聊天。
“嗯。”陆衍过几天要出国办点事，这几天都在为此准备，今天特地抽时间出来陪朝曦跨年。
陆衍向来对节日看得很淡，在国外待久了更是对传统节日没什么概念，更何况近些年才发展起来的活动。纷繁复杂的节日像琳琅满目的商品一样，陆衍只觉得头疼。
但那日在朝曦的病房里，她主动提出想去，陆衍当时考虑她的身体，理智将这个活动暂时搁置了。却又不忍心小女孩眼里期待的光暗下去，还是给了承诺，你好了，我们就去。
此刻看来，倒是值得的。
朝曦安静地坐在陆衍旁边，怀里是装着水果和蛋糕的纸袋，她一直没有说话，似乎也没有听顾慕文和陆衍的对话。但她是开心的，她眼里有细细碎碎的光点，好像被偷偷洒下的糖果味碎钻，甜甜的，很亮。
“曦曦你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啊？”
顾慕文看朝曦半天不说话，便从前座伸长身子去扒朝曦怀里的袋子，然后被朝曦稳稳地打了一巴掌，依然超响那种。
陆衍倒是习以为常，只要吃亏的不是朝曦，他就懒得管。
但是顾慕文明显愣住了，抱着被打的手超级委屈，内伤严重那种，“曦曦我看到了，是冰淇淋蛋糕！我也要吃！”
“想的美！”朝曦抱着大袋子往后挪，护食一样的，眼眸里都是拒绝和抵触，鼻尖那颗小小的痣也跟着叫嚣。
心想着这是给陆衍吃的，才不给你！
“衍哥！你快管管！”顾慕文装出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撒娇耍赖倒是比朝曦更像一个小孩子。
陆衍会管那就奇怪了，他闲适地靠着座椅，手指轻弹了下纸袋看着朝曦，“给我的？”
“嗯嗯。”朝曦点点头，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陆衍，强调一样的，“都是给你的。”
“哼！”顾慕文气呼呼地背过身去坐好，被嫌弃得有些沮丧，不过他的手机来电铃声打断了他的失落。
顾慕文拧眉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迁怒于此人，狠狠挂断电话不说，还把电话丢进扶手盒里，任手机短暂安静后又叫嚣起来，还伴随着被放大的振动声。
是韩梦芊的电话，好巧不巧让朝曦看到了，她眨巴眨巴眼睛，用不大不小刚好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指着扶手盒说道，“情侣反目。”
顾慕文，“……”
陆衍把袋子从朝曦身上拿开放在自己旁边，好整以暇地闭上眼，语气颇淡，“你别欺负他了，他现在弃暗投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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