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七叫孟三端了一壶茶过来，在夏憬瑜惊讶得瞪大了眼的目光下，盛了两杯茶。
“班主早就料到了这事。”沈七低头看着他，说：“夏老板说得对，咱不能总吃老祖宗的底儿，也该给这梨园添点儿新气儿了。”
沈七向前倾了身子，离夏璟瑜的脸只有十几厘米，直直的看着他，开口道：“那夏老板谈吗？”
夏憬瑜摩擦着杯沿的手微微顿了顿。他的睫毛很长，此刻垂下来，在眼窝处打上了一层阴影，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半晌，他抬了眸子，虚浮的眼底总算是装上了认真，“谈。”
“好。”沈七收拾了桌子，叫人拿了些两人最擅长的戏谱子过来。
他坐回了凳子上，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笔，递给夏憬瑜，“那就开始吧。”
“从传统的戏曲上来看，除了戏该有的剧情，还有就是要押韵，有韵脚。”一说起戏来，夏憬瑜就像是换了魂儿，“再有，所有的剧本，无论俗雅，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必须要有诗情画意。”
途中孟三过来叫吃饭，被沈七止住了。
两人一直谈到半夜，夏憬瑜肚子叫才收工。
桌子上的白纸早就写满了字，夏憬瑜拿着的时候手有些发抖，说话的时候声音也有些发颤，“明天继续。”
“嗯。”沈七伸了有些僵硬的胳膊，说：“吃饭去。”
晚饭早已经吃过了，这个时间大家都差不多睡了，两人决定出去吃。
夏憬瑜笑道：“七爷你是要带我把嗓子吃坏吗？”
“是啊，把你嗓子吃坏了我不就一人挑起画堂春了吗。”沈七回头看了他一眼，“我有这么傻吗？”
夏憬瑜笑了追了上去。
“你好像对这儿很熟啊。”夏憬瑜跟着沈七七弯八绕的头都绕昏了，居然还能发现这个。
沈七没理他。
终于到地儿了，沈七又是跟在华亭一样，吃馄饨。
“又吃这个，你不腻吗？”夏憬瑜也跟着叫了个馄饨。
沈七：“知道我为什么转这么远到这儿来吃吗？”
太久没和夏憬瑜动动拳头，这会儿手有点痒了，沈七咬了咬牙，“因为这儿最能满足你挑剔的要求，结果你就吃这么个馄饨。”
夏憬瑜一听，顿时就乐了。
吃完饭，两人又绕着街往回走。
走着走着，夏憬瑜忽然说：“沈七，你挺好的。”
这是两人平静了几个月后夏憬瑜说得最认真的一句话。
沈七一怔。
夏憬瑜说：“这些年咱俩没少出幺蛾子，也没少动拳头，打了那么多，谁也没讨到好，还惹得画堂春鸡犬不宁。现在班主走了，你接了班主的位，培养后辈，我也不该再去闹腾了。”
沈七说：“知道就好。”
夏憬瑜想了一会儿，似乎还有什么要说的，隔了片刻，他沉声道：“我走之前梁鸿来找过我，他说华亭的局势很不稳定，他担心日本鬼子还没打过来华亭城就先乱了。”
夏憬瑜笑一下，有些嘲讽的意味，又似乎更加复杂，“青帮嘛，总比别人要敏锐些。听他的意思，有些让我们去内地。”
沈七皱着眉，没有说话。
经过第一天的戏，沈七本以为后面的时间里座儿会少，结果一天比一天多。
沈七看着那架势，生怕夏憬瑜又改戏遭杯子砸，这可拦不住，愣是掐了几天夏憬瑜的戏，气得夏憬瑜天天都在后台骂人。
时间一天天的晃了过去，四月刚开头没几天，淮州的梨花就开了。
没过两天，画堂春停驻的那边儿那片山头都开了。
抬眼望去，白得漂亮，风一吹，满腔都是梨花味儿。
夏憬瑜闻着这味儿，说要让人给小梨子做件好看的衣裳。
说做就做，隔了三四天衣服就送人手上了。
“谢谢夏老板。”小梨子穿着新衣服高兴得很。
夏憬瑜帮她把歪了的辫子梳好，说：“喜欢吗？”
“喜欢。”小梨子扒拉了一下刘海儿。
“找三儿玩去吧。”夏憬瑜说。
又过了两天，孟三捧了一手的梨花来找沈七，要师父给他改个名儿，说小梨子老笑话他。
“点儿大的孩子都知道这些了。”夏憬瑜在边儿上打趣着孟三，“改什么名儿，你以后把她娶回家，看她还怎么笑话你。”
孟三脸红得直跺脚。
沈七依了，把“三”改成了“参”。
孟三以后就叫孟参了。
五月中旬，画堂春该回去了。
夏憬瑜那晚说的话沈七想了很久，决定让夏憬瑜带着出来的人往内地去，自己一个人回华亭。
如果华亭真的会乱，出了华亭人可以找条路走，没出华亭的人他还能带他们走。
夏憬瑜不同意，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这里需要人，华亭的画堂春也需要人，更何况沈七还是班主呢。
一个人脚程快，去的时候虽然也坐的火车，但一边走一边出演，自然慢些，回来没有耽搁，几天就到了。
陆知年听到消息，本来要去接人的，却奈何司令部有事走不开，于是就让李庭去。
宋黎在车上拦住了李庭，说他去就行。
李庭一脸懵逼的看着扬长而去的宋黎，心想：不就接个人吗，怎么这么麻烦？
陆知年回来取文件的时候看见李庭还在，问他：“你怎么还不去？”
李庭更懵了：“宋副官不是去了吗？”
闻言，陆知年蹙了眉头。
火车站人来来往往的，宋黎一身墨绿色的军衣甚是惹人注目，然而沈七没看见他，他却是一眼就看见了沈七。
几月未见，沈七瘦了些，藏青色的衣服套他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
“七爷。”宋黎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脸颊上会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沈七没想到宋黎会来接他，明显的愣了愣，眼底划过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却被宋黎捕捉到了的失望。
“你怎么来了？”他问。
宋黎接过他的行李，眨了眨眼：“七爷是不希望我来，还是希望别人来？”
沈七神色有些僵。
太久没见着这人了，宋黎不想惹他烦，笑了笑，就闭了嘴。
宋黎开着车往桐街去，在唐记那儿买了糕点。
“坐了这么久的车也累了，先吃点东西休息休息。”宋黎把糕点打开递给沈七，“刚做好，还是热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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