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也不能和他们打架。”胭脂气混着垃圾的臭味，充斥屋子，令人作呕，盛鸢看着他，眼底是他从未见过的清澈，“咱们老沈家输人不输志。”
那你呢？沈喻秋想质问她为什么偏偏要去长三堂那种地方。
可是，他说不出口，他问不出口。
盛鸢仍然早出晚归，仍然每天都给沈喻秋带好吃的回来。
看到那些东西，沈喻秋反胃作呕，却依然要吃下去。
这是母亲带回来的，是从长三堂那卖艺带回来的，他一定要吃完。
可是，他吃不下去啊。
他吃不下去！
这种日子一直维持到来年春天。
那天，他一如既往地为了争地盘和人打了一架，然后带着一身的伤与狼狈回家。
意外的，盛鸢今日竟在家里，没有胭脂气，还做了饭菜。
“妈。”沈喻秋不敢看她，目光躲躲闪闪的。
盛鸢看了他一眼，打水给他收拾干净，然后两人就吃饭。
沈喻秋隐隐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吃完饭，盛鸢说：“盛家的人明天抵达华亭，你跟他们去淮州。”
沈家出事后，盛鸢不是没有联系过娘家，只是华亭这边的人两边阻挠，盛家这才晚了些。
沈喻秋盯着她，“那你呢？”
盛鸢摸了摸他的脑袋，轻轻地笑了，“我要去帮你爹翻案。”
沈喻秋看着她，嗓子眼像是被哽了东西，分明有很多话要说，可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你爹是大清的官，大清亡了你爹都还能在华亭站着脚跟，我不信他就这么容易就被人扳倒。”灯光昏昏暗暗，映着盛鸢漂亮的容颜，露出温柔缱绻的眉眼，“他一生都清清白白，我不想他背着莫须有的罪。如果是真的……我认。”
第二天早晨，天才蒙蒙亮，盛家的人就到了。
“你真的不走吗？”为首的人是盛老爷子的义子薛铭轩，算是盛鸢半个哥哥，此时面色很难看。
盛鸢摇头，她看了一眼沈喻秋，说：“麻烦你们了。回去替我向爹娘道声不是，若是有机会，鸢儿定回二老身边尽孝。”
一别经年，再回首，世事如烟。
沈喻秋到底没能去到淮州。
半路上，薛铭轩在华亭安排的人出事了，也就是说盛鸢出事了。
薛铭轩本是分成两路的，一路送沈喻秋去淮州，一路回去救盛鸢。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去淮州这波人遇上了匪徒，死伤过半，无奈之下，只得退回华亭。
薛铭轩这边也是处处受阻。
沈家在华亭好歹有关系，当初沈家败落，盛鸢没去求过谁，而今沈喻秋却是挨家挨户的去求人。
没有人搭理，甚至没有人开门。
沈喻秋一家一家的去敲门，一家一家的去求人。
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愿意帮他。
甚至连陆家都没有帮他。
他跪在小洋房面前，跪在雨中，哭喊着从车上下来的陆家母子。
“陆夫人，陆夫人！求求您帮帮我们！求求您了！只有您能帮我们了！！”
大雨压弯了少年的腰，折了少年的傲骨，沈喻秋狠狠地磕着头，希望她能停下脚步，一遍遍的喊着：“陆夫人！陆夫人！求求您帮帮我！求求您了求求你了！！”
话音荡在雨中，让人心颤，陆夫人踌躇再三，终于巍巍地向他走来，说的话却是“阿秋，不是我不帮你，是……唉……”
沈喻秋跪着走过去，想要去抓陆夫人的衣角，可是沉重的铁大门把他隔绝开了。
“阿年！陆知年！你帮我说说话啊，陆知年！阿年！”沈喻秋用力的摇晃铁门，紧抓在铁门上的手指甲都翻了过来，而沈喻秋浑然不知，“阿年！陆知年你回头啊，你停下来好不好！？陆知年你帮帮我啊陆知年！！陆知年！！！”
没有回头，没有停下脚步，陆知年就那么没有一丝的犹豫，撑着他的雨伞，踏着他的皮鞋，踩在沈喻秋的心上，走了。
陆知年，你不是问我们还会再见面吗？我来找你了，可是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呢？
不知过了多久，沈喻秋瘫坐在地上，双眼失焦，脸上的液体不知是雨还是泪，淌进嘴里，发苦。
那个春天，沈喻秋料理了盛鸢和沈老爷子的后事。
那个春天，沈喻秋跟着白苏，成了沈七。
三月十一，到达淮州。
沈七找了个好地儿，歇息了两日，便开始搭戏台子。
开戏前一日，夏憬瑜还在院子里和岁漪商量改戏的事儿。
岁漪说：“小夏，我觉得要不这处就别改了，改了怪别扭的。”
虽然早戏龄上岁漪要比夏憬瑜长，但真正拿主意的却没多少她的份儿。
“有吗？”夏憬瑜提着嗓子把处唱了出来，而后道：“我觉得改得挺好的。”
说着，就拿笔把那处给改了。
岁漪看了他好几眼，欲言又止，终于叹了声气，无奈道：“你怕只是来我折腾我的。”
“哪有。”夏憬瑜笑道：“这不是让你参谋参谋吗？”
岁漪扑哧一笑，“我这哪是来参谋啊。”
“你自己忙活去。”岁漪起身伸了个懒腰，“我走了。”
夏憬瑜笑了笑，继续低头改去了。
沈七转着扇，悠悠然的坐在了边上的贵妃椅子上。
“你还是别改了。”沈七看了一眼被他画得花里胡哨的谱子，说：“我还不想让画堂春在这儿丢人。”
夏憬瑜不乐意了，“沈七你什么意思？”
沈七弹了一下扇面，“字面意思。”
关于改戏这事儿，夏憬瑜没少被人往台上砸东西臭骂。
夏憬瑜改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都知道他的德行，想一出是一出，差三岔五都得来一次，只要来一次画堂春那天就得赔着。
班主之前说了他许多次，夏憬瑜也吃了不少茶杯子，眼角有条疤痕，现在都还挂着。
偏偏他就是死性不改，活遭罪。
夏憬瑜把笔一摔，绷着脸看着沈七，“我改戏碍着你了？”
“没碍着我。”沈七一点一点合上扇子，顺便还瞥了他一眼，“碍着画堂春了。”
夏憬瑜冷笑了一下，“沈七，你最好积点口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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