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又是一阵龙吟,却比方才更为愤怒低沉。简临匆忙间回首,一条巨龙周身满是银光,正向他追来,却被身后的赤龙死死缠住。那银龙怒目圆睁,仍紧紧盯着他,心中不寒而栗。连日忧患加之体内一热一寒两道真气流窜,再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便再无知觉。
东海龙宫皇子灼赤私带天崇宫天奴下凡,更出言狂妄,不知悔改。著剔去仙骨,永世囚於天崇山下。
东海老龙王在南天门外跪足三天三夜,祈请天帝宽恕轻饶。众仙皆言:“罪不至此啊。”
天帝亲上天崇山来问:“可大可小的事,是否太过了?”
正逢紫珀君驾云出宫,云端之上,他神色不动:“是麽?”银紫色的眸中隐带一丝戾气。
自此,再无人敢来多嘴。
天崇山下的灼赤却过得自得其乐。从狭小的囚洞中向外看去,仅能看见小小一方天空。空中忽现一道紫影,挡去一朵正悠悠飘来的云朵,灼赤伸腿坐在洞中,咧开嘴角,笑得更为得意:“紫珀君,看你风尘仆仆,好忙碌啊。”
来者正是紫珀君,却是面色不善,薄唇抿成一线似正努力压抑著什麽:“他去了哪里?”
“哈……”灼赤失声大笑,“我好容易才隐去他的行踪,你道老子是傻的麽?防的就是你,又怎麽能告诉你?”
“你……”紫珀怒气勃发,逼近洞口,隔著栅栏狠狠看向灼赤。梳得齐整的发丝从银冠中掉落,凌乱地垂在额前,紫眸中凶光闪烁,却又隐现出无奈。
他烙下的印记为灼赤的龙鳞所覆,便失了他的行踪。没来由的恐慌从心中升起,如影随形一般。喝茶时,下棋时,看书时……无论何时,一个不小心,神思游移,就趁机钻进他的思考中。找不到了,尽在掌握中的人就这样脱了他的掌控,再如何掐指捻算都是空白。一思及,心中就是一空,杂草丛生,枰上的黑棋白子都成了不顺眼,挥手拂去,连落在地上的杂声都能让他的心中再长出一丛蓬草。鬼使神差地又驾著祥云下凡去,先前他到过的地方他居然都不经意地记下了,一一再走一遭。茫茫天下之大,仿佛海底捞针。
“你当你一片龙鳞能护得了他多久?”心中千回百转,紫珀君面上仍不露声色,冷声道。
“切……”灼赤不答,反问他道,“你放了他又能怎样?你天崇宫没人了麽?连个听话的奴才都找不出来?哈哈,有你这种刻薄主子,再听话的奴才也得想著要走。”
“放肆!”心头被他的话刺到,袖起纱落,紫眸对上一双炯炯的眼,紫珀不耐道,“他到底在哪里?”
“老子怎麽知道?”灼赤回瞪他一眼,学著他的声调冷道,“一片龙鳞是护不了他多久,那你还急什麽?多等两天不就完了?”
“哼!”紫珀君拂袖而去。
隔日他却又再度前来,灼赤隔著栅栏笑看他散落额前的银发:“为什麽我觉得要被剔仙骨的是你?”
紫珀君只是沈默地看著他,半晌方道:“他的魂魄……受不住的。”
终究是凡人的魂魄,哪里经受得住魂上烙印这样的摧磨。纵使忍得住疼痛,长此以往,魂魄亦是越困越弱,最终脆弱得仿佛枯枝,不堪一折。他原想以锁魂术困他百年,待把他带回仙宫後再帮他撤去,便当无碍。却没想到,竟横生波折,到头来失算的是他自己。每每想到这一层,烦躁中就又生出恐慌。他这边一日又一日地等灼赤的龙鳞失效,他那边却是一日又一日地孱弱下去,待魂魄弱到无法再弱的地步那就是……
“哈哈……”灼赤再度失笑,斜眼睨他道,“你施下的术法,难不成还要来怨老子麽?他便是灰飞烟灭……”
“住口!”紫珀君猛然打断他,戾气漫上眉梢,声色俱厉,道,“他若是灰飞烟灭,这其中也有你一份。”
“哼!”对视良久,灼赤复又大大咧咧地坐下,对紫珀笑道,“他灰飞烟灭了又怎样?除开他,你天崇宫里没有听话办事的了?”
“我……”紫珀君一时语塞。
不是他,都不是他。他摔碎了手里的茶盅,吓得身旁的天奴跪在地上抖作了一团。纵使是一样的青衣,纵使也站在那个位置,他侧过眼就能看到,纵使也是乖顺的眉眼,却依旧不一样。说不出是什麽不一样,端过来的茶太烫了,太凉了,总算是不冷不热入口刚好,依旧要嫌弃太浓了,太淡了……百般都是挑剔,百般都是不满意。天奴们畏畏缩缩地端著打碎的茶盅退下去,独留下他一人呆坐在偌大的殿中。慢慢地,慢慢地侧过眼,只看到大片烟紫色的纱幔兀自垂挂在那边,空落落的心仿佛这空落落的屋子,拿什麽都填补不满。到底是哪里不同?除了他竟再容不得旁人。明知不会有结果,手指还是不可自控地拈起了算诀,依旧是空白。胸膛被大片不知名的情绪堵得连气都喘不过来,焦躁脱了理智的束缚如藤蔓般疯长,寂寞缠心。
他陷进了沉思里,灼赤也不搭理他,垂下眼继续说道:“你天崇宫仆从如云,少一个简临又能如何?可是我……”
语气不复嬉闹,声音也渐低:“当年我就该把他要来。”
杯口大的金环垂在左耳边,贴著脸颊,无言地闪著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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