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白衣的公仪薰再次来到我客居的院子,据说今夜外厅正举行怀月节的宴饮,想来无人会打扰我们。小仆将碧纱橱安置在院中葡萄架旁,累的萄垂枝。似一壶壶碧色翡翠,凉月悠悠,照进橱中一张轻榻、一床软褥、见绘了折枝花的枕前小屏。
刚安置好,公仪斐翩翩白衣的身影就出现在院门口。十来步外看着碧纱橱的公仪薰,没什么表情:
公仪斐找了半日,你竟在这里。
公仪薰向前走了几步,又顿住,月光投下一个颀长的影子。公仪斐淡淡瞟她一眼,目光移向我,秋水桃花似的一双眼攒出笑意
公仪斐既然家姊亲近君姑娘,便请君姑娘今夜代为照看家姊了,切勿让她走出这院子。
我懵懂看着他,不知何意,而他已转身离开,迈步前顿了顿:
公仪斐一年前那样的事,我不希望再发生。
半晌无声的公仪薰旋身捞开纱帘,我终归好奇
叶蓁·君拂一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她合衣躺在榻上,淡淡道:
卿酒酒·公仪薰无事,世家大族关于怀月明节的宴请,大约你也有过耳闻。
我确实有所听闻,公卿世家常在月圆夜筹办这样的宴请,说得风雅正直,“感明月入怀,邀君歌饮以纪流光”什么的,实则不过以淫乐为手段的社交罢了,宴上歌姬舞姬任人挑选做乐,可想糜烂成什么样。晁朝至此七百年,留下的纸醉金迷的风俗,怀月明节便是其一。
我坐得靠近床榻一些,她闭上眼睛,淡淡续道
卿酒酒·公仪薰去年公仪家的怀月明节,各方家主赴会,那夜我在外游逛,碰到两个喝醉的客人,被误以为宴饮上献舞的舞姬
我移了移枕屏,帮她挡住侧旁的夜风
叶蓁·君拂然后呢?
她的手抚上额角,依稀疲惫模样,嗓音却漠然至极:
卿酒酒·公仪薰然后?我卸了他们的胳膊。一人一只
卿酒酒·公仪薰阿斐很生气,我似乎总是惹他生气,或许,我由着那两个家伙轻薄,他就不生气了?
叶蓁·君拂也许,他是气他们竟敢轻薄于你
她的手从额角放下,睁开眼晴,冷冷看着我
卿酒酒·公仪薰那种话,我不会再相信
浮云掩月,落花缤纷,淙淙琴音里,软榻上公仪薰呼吸渐匀,大约已入睡。这琴音并非华胥调,只是有助眠功能。
魅这种生物游走于星辰法则的边缘,其实是没有所谓以命为谱的华胥调的。
闭上眼睛,眼前一派光怪陆离。乱石白沙,古树枯藤,凄凉风景快速穿过身体。寒泉里荒鸦扑腾,刹那间一团白光爆裂开来,似坠落的点点晨星。耳边冷雨淅沥,陡然大开的视野,可见辉煌山门前,一副五色帘,几块青石板,白衣少女接过白衣少年手中的黑玉镯,微微拾高的油纸伞下,一张冰雪般的脸毫无表情。
那是卿酒酒,也是公仪薰。原来,这果然是他们初识情景。
画面一转,极目四望,人影幢幢。抬头往上看,吊顶上悬了盏巨大的枝形灯,青铜灯柱似九层宝塔,十七个灯碗里黄焰灼灼,照得整个大厅有如白昼。
天井围栏式的高阔主堂,正中一处以云石砌成高台,三个身着大红嫁衣的姑娘俏生生立在台上,左侧女子正怀抱琵琶垂首弹唱。四围两丈远的地方摆满客椅
我想了半天,搞清楚身在何方,捂着眼睛暗叹一声,觉得怎么能和*楼这么有缘分呢。尽管有时也想表现得潇洒不羁,但着实没有执念觉得这辈子一定要逛一次窑子才显得不虚此行。
台上红衣女子一曲乍停,楼上楼下竞价四起,扬起的价牌一路飙升,可见一世风流不如一夜下流。
但花魁的初夜,负担得起的毕竟是少数,大浪淘沙后,独留下二楼两个雅间的客人争拨头筹。
垂地的珠帘将出价人挡得严严实实,被唤作隐莲的红衣女子身价已抬至三千零五金。之所以有个零头,在于无论左雅间的客人怎么出价,对面雅间总会不紧不慢不多不少加上五金。
大约是感到不同寻常,莺歌燕舞的大厅一时寂静无声。正待两人继续开价,大门口蓦然传来一阵骚动。遥遥望去白衣翻飞问银光闪过,几个类似打手的角色被一柄银鞭抽得直摔进正厅。仅看到那身白衣就让人感到无穷冷意,这人只能是卿酒酒。
云石台上待选花魁的几位美人吓得花容失色,而客人们的自我保护意识也着实强烈,还没等正主的脚踏进门槛,原本拥挤的大门口呼啦一声连个鬼影子都没了。手持银鞭的白衣女子垂眼迈入正厅,几个侍从模样的黑衣人两列而入。果然是卿酒酒。老鸨一看就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堆笑几步迎上来:
配角小姐可是进错地方了,我们这儿不做姑娘的生意……
话未说完,被冷冷打断:
公仪斐你们这儿。做的不就是姑娘的生意?
右方雅间的珠帘陡然一串轻响,寂然里格外清晰,而后帘子整个撩起来,显出男子颀长身影。真是假设一百次也没有想到,这人会是公仪斐。
一身锦衣的公仪斐居高临下直视卿酒酒,讶然后神色带了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单手将珠帘挂上一旁金钩。
楼下一个妖冶歌姬掩口窃声:
配角1啊……应梅轩的,竟是公仪公子……
歌姬怅然:
配角2柸中公仪家的家主,世有‘风姿倾众目。文采动诸公’之称的公仪斐。
顿了顿
配角2隐莲真是好福气呢。
卿酒酒的目光只在二楼所谓应梅轩淡淡一瞥,收起鞭子,垂眼踏上铺了红毯的木楼梯。
老鸨在身后跺脚:
配角即便是来逛青楼,也好歹扮个男装,别坏了我们这行的规矩啊…
尾随在后的黑衣侍从利落地用金叶子堵了嘴。
整个大厅的目光全集中在半路杀出的卿酒酒身上,本人却浑然不觉,径自迈入先前与应梅轩叫板的雅间。
未几,帘子打起来,看到一个锦衣玉带的清秀少年局促立在落座的卿洒酒身前
卿宁阿宁不该来这种地方惹姐姐生气,阿宁……
卿酒酒漫不经心打断他的话,以手支颐,低头看楼下云石台上待价而沽的姑娘
卿酒酒·公仪薰你喜欢哪一个?
少年讷讷抬头
卿宁什么?
对面一直默然不动声色的公仪斐遥遥举起酒杯:
公仪斐方才在下已出到三千零五金,看兄台之意,是打算……
话到此处含笑顿了顿,却是定定看着珠帘旁的卿酒酒
公仪斐要成全在下的好事了么?
少年垂着头不敢答话,卿酒酒抬起眼来,不经意一瞥,目光仍聚在楼下云石台上,手指在檀木桌上微微一顿:
卿酒酒·公仪薰两万金,这三个姑娘,我全要了。
楼上楼下众人皆是目瞪口呆,极目四望,只有公仪斐一人从容地斟酒自饮,唇角还带着微微笑意。从未见过哪个女子在青楼叫姑娘叫得如此理所当然气势逼人,真是让人不服不行。
老鸨张大嘴说不出话,不知是惊的还是喜的,毕竟两万金叫三个姑娘,全大晁最败家的败家子都干不出来这种事。
叫阿宁的少年神色半红半白已近错乱:
卿宁姐你不是来、来捉我回家的么,这是……
卿酒酒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番,端起桌上茶烟袅袅的瓷杯:
卿酒酒·公仪薰既然跑来和人抢姑娘,就要抢赢,我平日……
眸光从朦胧水雾后淡淡眄过来
卿酒酒·公仪薰是怎么训导你的
少年愣了愣,头垂得更低,她抿了两口茶起身离开,帘子放下来时,随意扫了楼下一眼:
卿酒酒·公仪薰这三个姿色尚可,选一个最中意的,今夜不用回家了。
卿酒酒着实是个美人,却好似冰雕,不见半点笑意,哪怕是冷笑,仿佛对世间诸事不感到半点兴趣。
尾随卿酒酒一路步出*楼,才发现此楼临湖,湖岸杨柳依依,湖中有疏淡月影。黑衣侍从轻易与夜色融为一体,被她留在原地,手里提了盏风灯,独自一人沿着湖堤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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