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大家坐在一起吃早饭。天气晴朗。我说起这件事,表示今日要入宋凝梦中,修正一些遗憾,看慕言是不是可以和我一道。毕竟,以后就没有机会和他单独相处了
于是
我邀慕言和我一同入梦,而君玮和佳钰,执夙等人留下,佳钰到没什么意见,不过君玮到不乐意了
叶蓁·君拂主要是你得留下来保护我的琴啊,你看,要是大家都入了宋凝的梦,谁趁机跑出来毁了我的琴,那该怎么办?
君玮听后神色一顿,沉思一番,深以为然,转头一句一句嘱咐慕言
君玮虽然你们去的目的地是阿拂为宋凝编织的幻梦,但在梦中,你和阿拂是真实的,你们受伤便是真正的受伤,死亡也是真正的死亡。万事小心,你死了没什么关系,千万要护住阿拂。
慕言 没说话,手中竹筷夹起蒸笼里最后一只翡翠水晶虾仁饺,他看了我一眼。下一刻,夹着饺子的手转个方向,转眼饺子置入我面前碟中,碧绿的竹色衬着晶莹的饺子皮,他执筷的姿势是贵族门庭中长年规矩下来的优雅严整。筷子正位于汤碗上空,君玮一声怒吼:
君玮你们在干吗,有没有听到我的话
君拂被吓得一抖,只见饺子迅速坠入汤里,慕言顺势将她往后一拉。
——啪
汤花飞溅。
君玮愤怒地望着他雪白的外袍上满是菜汤,慕言瞧着君玮,一本正经道:
苏誉·慕言君兄弟说的话,在下都记得了,在下死了没什么关系,千万要护住君姑娘
君玮咬牙切齿:
君玮不用护住她了,你现在就把她弄死吧
我抬眼看一眼君玮
叶蓁·君拂哦!我死了,你还活得了吗
君玮……
慕言似笑非笑看我一眼,正要表态,静默很久的执夙突然出声
执夙姑娘竟懂密罗幻术,东陆已多年不曾……
话未说完,被盛怒的君玮打断
君玮家境贫寒,学点幻术聊以赚钱,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执夙脸上出现古怪神情。
慕言含笑看我:
苏誉·慕言家境贫寒?聊以赚钱?
君拂白君玮一眼,君玮这个猪脑子,她这样子像是没钱的人吗
最后也只能无奈点了点头
苏誉·慕言……
执夙……
吃过早饭,君玮回房换衣服,执夙不知道去做什么,留我和慕言佳钰在花厅等待。我坐在紫檀木的椅子上冥想我和慕言进入宋凝的华胥之境,为的是改变她的过去,让已经发生的痛苦之事不能发生,使她在幻梦中长乐无忧,只是怎能长乐,怎能无忧,若心中还有想望,那便是痛苦之源,这时,慕言突然打断我的冥想。他端详我的七弦琴,良久,道
苏誉·慕言方才君姑娘说此琴若毁,会有大麻烦?
君拂抬头看了他一眼,等待他的下文
他饶有兴味道:
苏誉·慕言怎样的大麻烦?此琴若毁,靠弹奏它而织出的华胥之境便会即刻崩塌么?
叶蓁·君拂没有啊,只是此琴乃先师所赠
苏誉·慕言在下唐突了
君拂无所谓的挥了挥手
叶蓁·君拂无碍
半晌,他漂亮的眉眼突然绽出笑容,那笑容好看得刺眼了。他笑着道:
苏誉·慕言君姑娘这样,真像我认识的一个小姑娘。
辰时末刻,一行五人加一头老虎,一同来到约定的水阁。
宋凝气色比两日前好上许多。高高的髻,绢帛剪裁的花胜牢牢贴住发鬓,银色的额饰间嵌了月牙碧玉。隐约记得在何处见过她如此模样,想了半天,回忆起两日前透过华胥调,我看到新婚那夜,她便是做此打扮,只是那时身着大红喜服,而今日,是一身毫无修饰的素白长裙
叶蓁·君拂你这样……
宋凝要收拾得妥帖些,才好去见他。
我知道她说的他是谁。是她爱上的那个沈岸。黎庄公十七年冻雪的冬天,玉琅关前,那个沈岸五招便将她挑下马来;苍鹿野的雪山里,那个沈岸对她说
沈岸姑娘不嫌弃,待在下伤好,便登门向姑娘提亲。
宋凝这一生最大的错,就在于只经历了沈岸一个男人,所以失去他仿佛失去一切
宋凝对我说
宋凝君拂,倘若我还祈望和洛儿团聚,会不会太贪心,若他活着,下个月正是他六岁生辰,我不知道若他活着,如今会长成什么模样,但他活着那时候,是极可爱的。
看着她那如花枯萎而又有点似乎要绽放的脸颊,低声宽慰道
叶蓁·君拂我来这里,本就是为实现你的贪心,我会让你们团聚的。我们先出去,你且躺着好好睡一觉,待你睡着,我就来给你织梦。
宋凝和衣睡下。荷塘中一池碧色莲叶,几朵刚打苞的莲花点缀其间,佳钰已经为我架好琴台
待佳钰架好琴,我走到琴边轻轻坐下,手指波动为宋凝弹起属于她的华胥调。
华胥调是人心所化,以命为谱,如此声声血泪的调子,不知宋凝一颖心已百孔千疮到何种程度。再如何强大,她也是个女子,没有死在战场上,却败在爱情里。
拨下最后一个音符,莲塘之上有雾气冉冉升起,模糊的光晕在迷离雾色中若隐若现,是只有鲛珠之主才能看到的景致。
慕言凝望远处假山。不知在想什么。我从琴案边站起,两步蹭过去,一把握住他的手。他诧异地看我一眼。
我正要解释,君玮已拔高嗓子:
君玮男女授受不亲……
叶蓁·君拂男女授受不亲你个头,不拉住他,怎么带他去宋凝梦中?
慕言没有出声。我也还保持着握住他手的姿势。
因我已不是尘世中人,男女大防对我着实没有意义。但被君玮提醒,也不得不考虑慕言的想法和他的女护卫执夙的想法。可除了拉着他以外,也没有别的途径可以带他入宋凝的华胥之境。
执夙和佳钰都神色惊讶,嘴巴张到一半紧紧合上,比较而言,慕言就没有出现任何过激反应,我觉得还是直接征求他的意见,斟酌道:
叶蓁·君拂我拉一会儿你的手,你不介意吧
他平静地抬头看我,挑眉道:
苏誉·慕言若我说介意呢?
我也平静地看着他:
叶蓁·君拂那就只有等我们从宋凝的梦里出来后,你找把剑把自己的手剁了呗。
君玮如此甚好,真是个烈性男子。
叶蓁·君拂甚好你个头。
慕言微微翘起唇角:
苏誉·慕言说笑了,君姑娘都不介意,我怎么会介意
慕言的这个笑,陡然令我有些恍惚。但此时正办正事,容不得多想不相干的东西。我拉着他纵身一跃,跳进荷塘里雾色中的光晕。如果有不相干的外人经过,一定以为我们手拉手跳水殉情,同时君玮执夙佳钰小黄在一旁和我们挥手作别,就像殉情时还有一堆亲人送行,真不知道叫外人们作何感想。
光晕之后,就是宋凝的华胥之境。所处之处是一座繁华市镇,天上有泛白冬阳。远处可见横亘的雪山,积雪映着碧蓝苍穹,有如连绵乳糖。寒风透过薄薄的纱裙直灌进四肢百骸。
鲛珠和圣水珠露都是性寒之物,再加上我本就畏寒,现在被呼呼的风一激,立刻连打几个喷嚏。诸事准备妥当,却忘记现实虽值五月初夏,此时在这华胥之境,正是腊月隆冬。我哆嗦着道
叶蓁·君拂该死,我竟忘了当时是冬季,早知道……
君拂话没说完,面前出现两领狐裘大氅。
她不能置信地看向慕言。
他将红色的那顶放到我怀中,自己穿上一项白色的,看着她目瞪口呆模样,道:
苏誉·慕言用早饭时听君姑娘说起沈夫人救沈将军时是个寒冬,便让执夙去准备了两套冬衣,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君拂搂着狐裘一边往身上套一边赞扬他:
叶蓁·君拂你倒是挺贴心的嘛
他立在一旁悠悠打量她,道:
苏誉·慕言一般贴心
穿戴完毕,君拂同慕言说起自己的想法。他们来的这个时候,大约正是宋凝将沈岸从尸首堆里翻出来,陪他待在苍鹿野一旁的雪山山洞中
径直上了旁边的酒楼。
君拂问了下路人,这是小镇上最大的酒楼。
到达二楼,只有靠窗一张桌子还空着,于是坐下。
小二很快过来点菜。慕言温了一壶酒,此外还点了什么菜色我没注意,只是不经意间听到翡翠水晶虾仁饺。我在沉思中分神道:
叶蓁·君拂早上也吃的翡翠水晶虾仁饺,还是换个菜吧
苏誉·慕言你不是挺喜欢吃这个么?
叶蓁·君拂我无所谓的,关键是看你喜欢什么?
慕言抬头看了我一眼,小二嘴甜,赶紧道:
配角姑娘真是善解人意。
赞同地嗯了一声,继续陷入沉思。
酒很快上来,慕言端给我,正欲接过暖手,他却握住酒盅,并不放开,我伸手去拽,他古潭般的眸子幽幽的:
苏誉·慕言我不过与那姑娘指了指路,你怄什么气?
我愣了半天,莫名其妙:
叶蓁·君拂啊!
他皱起眉来,冷冷地
苏誉·慕言话装糊涂,我最恨的就是你和我装糊涂。
似是知道他的意图了,可还未等我说话,他便又截住我的话
苏誉·慕言方才持枪的那位姑娘,紫衣,高个儿。自我夸了两句她手中的兵器,你和我说话就不冷不热的,还不承认自己在怄气,你在怄什么气
隔壁桌几个汉子突然哈哈一阵笑,起哄道:
配角1哪里的醋罐子打翻喽,兄弟,你这相好的是在喝醋呢,谁叫你当着她的面夸别的姑娘,哈哈哈……
被他们这么一闹,酒楼里大半客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而慕言径自握住我一双手,方才还冷冷的眉梢眼角突然漾出含蓄的笑,轻轻道
苏誉·慕言果真吃醋了?
既然你要演,那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呗 于是我不动声色把手抽出来,气鼓鼓的脸扭过一边不去看他,道:
叶蓁·君拂果真没有吃醋
慕言放开我的手,没有强求,因桌旁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堆人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猜想他着实不好强求。
这堆人马皆着姜国服装,口音却带着从黎国边地催生出来的直爽,一听就知道是乔装改扮。打头的那个朝慕言抱一抱拳:
配角2兄台方才说见着一位高个拿枪的紫衣姑娘,还同那姑娘指了路,敢问兄台那紫衣姑娘是要到何处
君拂自然知道慕言口中的紫衣姑娘说的是宋凝,只要和她有过一面之缘,就不会认不出那是宋凝。
他杜撰出一个各方面特征都和宋凝无二的姑娘,做这一场戏,只为顺其自然将寻找宋凝的这帮人祸水东引。而我想通这一点,再观察慕言表现,就情不自禁地有点目瞪口呆。他此时脸上正出现戒备神情,警惕打量面前几个人:
苏誉·慕言那紫衣姑娘同你们有什么干系。你们要做什么
像他果真遇到一个紫衣姑娘,虽是萍水相逢,却对她欣赏有加,害怕面前这一堆人是她仇家,情不自禁就要维护她。
一堆人马面面相觑,打头的为难道:
配角2实不相瞒,兄台遇上的那位紫衣姑娘八成是我们离家出走的小姐,小姐离家出走,少爷十分担心,派了我们兄弟几个出来寻她,我们小姐这一路前往了何处,还望兄台如实相告。
见慕言只是露出狐疑之色,并没有说话,我不禁感叹,好一招欲擒故纵,为了让他们更加坚信,他下的这个套确实不是一个套,他很真诚。但经验告诉我们,越是真诚的套子其实越能套住人。
对方果然坚信。郑重道:
配角2兄弟几个这一趟出来委实只为找寻家中小姐,兄台尽可放心,若那位紫衣姑娘不是小姐,兄弟几个也断不会为难她,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慕言探究地观望打头的表情,半天,道:
苏誉·慕言既是如此,若妨碍阁下找人也是一桩罪过……一个对时前,我们在石门山山脚遇到那紫衣姑娘,她同我打听汤山里姓荆的剑客,说要去拜访这位剑客,问起汤山该怎么走。
短短一句话,表情包涵诸多内容,有说与不说的挣扎,有终于说出的茫然,还有说出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的无奈。演技精湛到如此田地,不入戏园真是可惜。
他刚说完,打头的立刻沉吟道:
配角2的确是小姐的作风
几人抬头朝我们抱一抱拳,带着一堆人马,风驰电掣般迅速消失在二楼楼梯口。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慕言很敬业地以茫然里略带愁闷的表情相送很久,直到透过关不上的窗户发现他们消失在茫茫地平线尽头。我转过头来,看着慕言恢复平日神情,一派悠闲地执起酒壶来自斟了一杯。
我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问,眼前慕言让我看到不一样的一面,不愧是世子啊,这演技没谁了
我坐到他对面,假装漫不经心道:
叶蓁·君拂石门山,汤山,你对周围地形挺熟么。
苏誉·慕言七年前苍鹿野之战我略有耳闻,闲时研究了下,顺便了解了点儿周围地形
吃过饭,君拂便在他的带领下出发寻找宋凝和沈岸了
进入雪山。雨收风停。他们埋伏在柳萋萋必经的道路上,不多时,看到远方出现踉跄人影。
女子发丝凌乱,衣衫单薄,背上背了裹着绒袍的高大男子,身姿被压得佝偻,仿佛全靠手中杵着的长枪才勉强挺住没直接趴到雪地上。
君拂认得她,七年前的宋凝,尽管那绝色的一张脸如今沾满泥雪污痕,丝毫看不出绝色痕迹。在此遇到,其实也是缘分,只是她不是我现在要找的人。我克制满腔惊讶,假装自己只是路人,若无其事同她擦肩。
她紧紧握住手中长枪,斜眼能看到发白手指,暗哑难听的声音突然在空旷雪野响起
宋凝姑娘请留步,姑娘可是住在这雪山当中?能否请姑娘告知,该如何才能走出这座雪山,如何寻到医馆,我……丈夫危在旦夕,再在山中耽搁,怕……
叶蓁·君拂后头有个穿白狐裘的男子,你去问他,我跟这儿不熟
说完飞快冲到她后面,眨眼就消失在十丈开外。其实并不是不愿帮助她,因着实已经忘记来路,跑得这么快也自有原因,因视线尽头终于出现我要找的人――柳萋萋
就在宋凝说到她丈夫如何如何时,柳萋萋从一条夹道转出,向左拐进另一条夹道,从背影看穿着厚实冬衣,还背着一只采药的背篓。
就在君拂下山的过程中不小心掉下一张烙饼,扑过去时一脚踩中,踩着滑了起码两丈远,咚一声就把柳萋萋利落地推下了山……
君拂茫然趴在崖边凝望崖下,慕言不知何时出现,蹲下来陪她一同凝望。但崖下茫茫一片,今日柳萎萋又穿一身飘逸的白裙袄,极易同积雪融为一体。
叶蓁·君拂诶呀!你怎么不早点出现啊?你看我就这么把柳萋萋给杀了,可怜她掉下去连吱都没来得及吱一声呀……
谁知他只是将她拉起来,轻飘飘道
苏誉·慕言不挺好的么,现在什么事儿都没了,咱们可以回家睡觉了。
叶蓁·君拂不行,我还是去看看吧
说着,脚下一滑,君拂竟直掉了下去
听他在后面喊了声阿拂,她已经身轻如燕地飙出山崖快速坠落。反正自己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所以从崖上坠下才无半点惶恐。而慕言这样凡身肉胎,能有此种胆色跳下万丈高崖,真是有精神分裂的人才能做出,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想到此处,眼前只有一片茫茫白色,那白色漫进我的眼睛,漫进我的心胸。身体就在此时被稳稳托住。软剑划过冰块,发出一阵刺耳嘶鸣,慕言右手握住插在冰壁上的剑柄,左手紧紧抱住我,侧脸抵住我的额头。
他们吊在半空中半天没动,半响,他的声音从头上慢悠悠传来:
苏誉·慕言君姑娘好胆色,命悬一线之时,还能镇定如斯,寻常姑娘们这时候不都吓得浑身发抖么?
叶蓁·君拂不是还有你在吗
君拂抬头与他对视道,其实我是有身手的,只是除了我只有君师父和我的属下知道,连君玮都不知道
慕言蹬住冰壁借力,抱着我鹞子一般往上一腾,其间有三次在冰壁上借力,风声在我耳边吹过,他的衣袖像晴好时天边浮云。
还没反应过来我们已重返地面,我被他几腾几挪的晃得头晕,蹲在悬崖边上揉脑袋,他却像个没事儿人,伸手将我拉得离悬崖边远些,不知想到什么,抚额道:
苏誉·慕言你也知道这是个幻境,在幻境中误杀一个幻影,却打算一命抵一命地把自己赔进去,不知道该说你傻还是实诚
君拂想这真是天大的误会,但也不好解释
但也只能低头乖乖认错
他们在山中逗留两日,因慕言觉得时机难得,平时很少来黎姜两国边境溜达,既然来了,至少要熟悉熟悉周边地形,才显得不虚此行。这是军事家的思维。
她跟着慕言勘探地形,那些复杂地段无论走多少遍都头晕,他却能毫不含糊地立刻画出地形图。我看着他,觉得世界上没什么东西是他不会的。但只维持半刻就推翻这个想法,我突然想起他不会生娃。
两日后,晴好天色再度落雨,卡着七年前这一夜沈岸醒来的时辰,我和慕言撑着伞一路慢悠悠晃到医馆。此行只为看看沈岸醒来时见着宋凝会有什么反应。我其实心中惶惶,不知用职业操守同自己打的这个赌,到底会输还是会赢。他们的缘分隔着国仇家恨,我不知沈岸是否同我一样,国仇和私情公私分明。
夜阑人静,君拂打算去看宋凝和沈岸的进展如何了,谁知,慕言一把将她拉开,拖到僻静处:
苏誉·慕言你这是偷窥吧?
本想解释一翻,但又忍不住逗逗他
叶蓁·君拂你要不要也来偷偷地窥一窥,独窥窥不如众窥窥,一起偷窥吧?
只见慕言无力揉了揉额角:
苏誉·慕言你一个人偷窥吧,小心点,屋里两个的身手都是首屈一指的,惊动了他们你就倒霉了。
透过点开的窗纸,屋中寒灯如豆,一切皆是过去重现,只是原本的主角柳萋萋已被我不小心推下山崖,守在沈岸床前的女子换作了宋凝。
她正凝神端详沈岸沉睡的脸庞,那样近,高挺的鼻尖几乎触到他紧闭的唇。宋凝不愧将门虎女,头一低,果然亲上去了。因是侧面,我视力又着实太好,清楚看到她闭上双眼,睫毛轻颤,细瓷一般的脸庞上泛起一层薄红,而沈岸在此时睁开眼睛。
夜雨淅沥。他抬起手,搂住她的背。她猛地一惊,挣扎着从他身上起来,他却不放开。他仔细地看她,目光扫过她蓬松的黑发,扫过她的眉毛眼睛。良久,苍白英俊的脸庞上浮出莫测笑意,他说:
沈岸认得你,宋凝
她眼中闪过慌乱神色,却在顷刻间镇定。她微微仰起头,不说话,只是想和他拉开距离,大约是女子的矜持。我明白她,她既希望沈岸知道她是宋凝,又害怕沈岸知道她是宋凝。因宋凝不只是宋凝,还是黎国大将军宋衍的妹妹。
沈岸紧紧扣住她
沈岸宋凝,为什么要救我?
沈岸的声音听不出喜乐。
宋凝别以为我多想救你,我只是被你打败,我不甘心,在我打败你之前,你不能死,我绝不让你死,我只是不甘心。
沈岸那你刚才是在干什么,宋凝?是在用嘴帮我打蚊子么
绯红一片,登时无言。
他用手拨开她脸上散乱发丝,抚摸她额角鬓发,轻声道
沈岸一直在想,救我的姑娘会是长得如何模样,原来你是这个模样。为什么从不说话,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玉琅关前的宋凝?
眼泪滑落宋凝眼眶,她抱住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宋凝为什么我要告诉你,你一定不想我救你,你一定讨厌我,连碰都不愿意碰我。你醒了,你醒了就好,我回黎国了,你说你要娶我,就当你开玩笑好了,反正我没有当真过。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轻轻拍她的背:
沈岸你以为你救下我,很容易么?你以为我动一次心,很容易么?
她哭得更凶:
宋凝你说谎,你才见到我,才知道是我。
他吻她的眼睛,害她哭都哭得不利索了
沈岸你说得对,我才见到你,才知道是你,我爱上救我的姑娘,却不知道她长的什么模样。
……
大半年后,黎庄公十八年秋初,姜夏两国交界之处。
战争已经结束,前方一片空阔之地,正看到姜国军队拔营起寨,准备班师回朝。这正是七年之前,沈宋二人成亲九月,夏国新侯发兵攻打姜国的那一场战争,那时,宋凝送了沈岸一面绿松石的护心镜。
君拂一个人踱进芦苇荡,拿出袖中备好的人皮面具,取下鼻梁上的银箔面具,蹲在一个小水潭旁,将面具贴到脸上一寸一寸抹平戴好 ,今日看着水中几可乱真的宋凝面容,这是慕言的声音慢悠悠飘进芦苇荡
苏誉·慕言君姑娘,你没事吧?
君拂拨开芦苇,扬手道
叶蓁·君拂我没事
他隔着芦花从头到脚打量她
苏誉·慕言你打扮得这样,是想做什么
叶蓁·君拂找沈岸,有件事情必须得做,你在这里等我,事成之后,我来找你。
他看了君拂半天
苏誉·慕言万事小心
秋阳和煦,浮云逐风。君拂用丝巾将脸蒙住,因绝不能让旁的人发现宋凝出现在此处。军营营门前的小兵捧着君拂给的信去找沈岸了。信中临摹的宋凝字迹,约沈岸在赤渡川后开满蜀葵的高地上相会。
他一定会来。
身后响起枯叶碎裂的微响,脚步声渐行渐近。我转身笑盈盈看着他,这个宋凝深爱的幻影,深爱了一辈子,到死都无法释怀的幻影。他抱住我,紧紧的,声音低沉,响在耳畔,近似叹息:
沈岸阿凝,我想你
鼻尖有血的气息,越来越浓郁,我抽出扎进他后心的匕首,轻轻附在他耳边:
叶蓁·君拂我也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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