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仲夏夜,有一切美好的词汇可以形容,最切实的说法却往往残忍。据说仲夏夜时毒蛇凶猛,宗里已有三名弟子因在此时节外出而死于蛇祸,望各位弟子引以为戒,各自珍重。
估计对于毒蛇们来说,只有带了雄黄的人才特别,而作为同样不带雄黄的人,显然毒蛇对我是很一视同仁的。
一尾娇小的白唇竹叶青狠狠在我小腿上咬了一口,毒液通过血液循环往身体各处。我摇晃了一会儿,缓缓倾倒,意识模糊之际,疲惫得睁不开眼睛
就在那时,鞋子倾轧过落叶枯枝的微响由远及近,停在我的身边,一双手臂将我凌空抱起,鼻尖传来清冷梅香,可想象星光璀璨,静夜无声,满山盈谷的,那是二月岭上梅花开。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躺在这张石床上,而白色月光下,右脚小腿正被一个男人紧紧握在手中。
他手指修长莹白,从姿势及触感辨别,脚踝处伤口紧贴的正是他的嘴。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面,且这侧面还大部分被头发挡住,令人很有一撩他头发的冲动。他没有发现我醒来,一身玄青衣衫,只静静坐在石床侧沿,唇贴着我的脚踝,宽长的袖摆沿着他抬起的我的小腿一路滑下,低头能瞥见衣袖上繁复的同色花纹。
我自以为被人轻薄,顺势便给了他一脚。
他自然没有被踢到,在我右脚猛然发力前已不动声色后退一步,可见他的身手了得。而我完全没发现他到底是怎么突然从坐姿变为了站姿,可见他的身手着实了得。我眯着眼睛看他,在洞口照进的白月光中,他身姿高大挺拔,一枚银色面具从鼻梁上方将半张脸齐额遮住,面具之下嘴唇凉薄,下颌弧线美好。
有片刻的寂静。
他擦拭掉唇上残留的血痕,唇角微微上翘
苏誉·慕言好厉害的丫头,我救了你,你倒恩将仇报。
知道他是在救自己,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才涩涩道
叶蓁·君拂谢……谢谢
他说他叫慕言。当然这不会是他的真名。假如一个人脸上戴着面具,名字必然也要带上面具,否则就失去了把脸藏起来的意义。
就这样,我们在山洞里待了四五天,喝的水是洞外的山泉,吃的东西是山泉里野生的各种鱼类。据说我不能立刻回去,因为毒还没有解完,而慕言表示,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半途而废不是他的风格。
我每天需要吃一种药,然后从手腕入刀割个口子,放半杯血。当我放血的时候,慕言一般坐在床前的石案旁抚琴。琴是七弦琴,蚕丝做的弦,拨出饱满的调子,具有镇痛功能。
第六天下午,我觉得脚伤已好得差不多,能够直立行走了。慕言端详了会儿我的伤口,道:
苏誉·慕言不用继续放血了。明日一早我便送你回去吧。
没想到分别来得这样迅捷,关键是还没成功扒开他的面具,我一时接受不了,残念地愣在那里。
他说:
苏誉·慕言不想走?
我摇了摇头
叶蓁·君拂没有没有,只是,慕言哥哥,你不和我一起走么?这个山洞没有太多东西,你也不像是要在此处久居
他沉吟一下说
苏誉·慕言我不走,我得留在这里
叶蓁·君拂可你留在这里做什么呢?你一个人,没有人陪你聊天,也没有人听你弹琴。
他低头拨琴弦:
苏誉·慕言等人,我怕我走了,我要等的人就找不到我了
我顿时陷入一个尴尬境地,再问下去仿佛已涉及他人隐私,不问下去又一时找不到话题转移。我说:
叶蓁·君拂这个……
他已从石案前站了起来,笑道:
苏誉·慕言说到就到,今天可真是运气。
我抬头看,高阔的山洞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站了一堆蒙面的黑衣人。在我看向他们的一刹那,这些人纷纷亮出自己的兵器。拔兵器的动作就像他们的服装一样统一,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有纪律的团队,而难得的是,拔出的兵器也很统一,明晃晃一把把镰刀排得很整齐。
当然,后来我知道这些东西虽然长得像镰刀,其实有一个学名,叫弯刀,一字之差,前者用来割草,后者用来割人头。
慕言移步将我挡住,身姿翩翩站在我前面,我担心道:
叶蓁·君拂其实……
没等他答话,那十几把镰刀已经发难。他将我一把推开,纵身一跃,玄青色长袍在黑衣白刃之间辗转,我看得眼花缭乱。
他动作快得没谱,我睫毛都不敢动,也只看得清他偶尔一两个动作,比如从后面握住某个黑衣人的手腕,侧身带着那人转半个圈,手上的镰刀就正好割断身后另一个打算砍他一刀的黑衣人的脖子,鲜血飞溅,他还来得及往旁边腾挪几步闪避骤然飞溅的血浆。
不过片刻功夫,在场的十来个黑衣人已被他解决得还剩两三个。最后一个见大势已去,一把镰刀直直朝我飞过来。
我正准备闪退时,慕言已将我搂在怀里,腾空用脚轻轻一踢,那镰刀又打着旋儿回去了,且更快更急。
哧――
配角1噗……
刀入肉的声音在静空中响起,扔镰刀的黑衣人不敢置信地低头瞧着肚子外头的刀柄,缓缓跪在地上。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而这位大哥明显是不敢相信天道居然轮回得如此有效率。
一片空死的寂静中,慕言道
苏誉·慕言真好奇我那个不成才的弟弟平日是怎么教导你们的,如果我是你,在进洞之初就杀了这个小姑娘,先乱了对方的阵脚,还好你最后悟过来了,可也晚了
肚子插着刀的黑衣人还没死绝,瞳孔越来越大,哆嗦着道:
配角1你
慕言淡淡道
苏誉·慕言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未免太小看我这个做哥哥的了
黑衣人不再说什么,只低下头去,颤颤巍巍伸出手指,看样子是想把镰刀拔出来,慕言突然用手捂住我的眼晴,洞里传来一阵难以形容的痛吼
叶蓁·君拂听说陈国有一个传说,带着兵刃往生的人,来生还得做武人。是真的吗?
苏誉·慕言你知道的不少啊
叶蓁·君拂这是听师父提到过罢了
他微微沉思了一下
苏誉·慕言不过,我觉得他也许只想做一个贩夫走卒。
望着眼前这个男人,想看看他真正的表情,无奈身高太矮了,只能看到他完美的下颚
叶蓁·君拂你刚才为什么要救我呢
抬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苏誉·慕言你还是个小姑娘,只要是个男人就不能对你见死不救
小姑娘?
叶蓁·君拂如果我是个大姑娘呢?
他转身将我拉进洞,笑道:
苏誉·慕言那就更不能不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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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洞后,我看了看自己的身上,除了蓝冰戒,可是……
叶蓁·君拂我现在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而且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我送你一幅画好吧,我画画画得还可以,你要我给你画幅画么
洞里光线正好,他微微偏头看我:
苏誉·慕言哦⊙∀⊙!
我从怀中拿出手帕,上面绣着一枝梅花,和一个蓁字
从火堆旁捡起一根碳棍,想了好久才下笔
我本意是想画慕言凌空而起徒手撂倒两个黑衣人的英姿,画完后,他端详半天,道:
苏誉·慕言这画的是什么?像是一只猴子跳起来到桃树上摘桃,又像是一头窈窕的狗熊试图直立起来掏蜂窝……
叶蓁·君拂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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