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届深秋，京城里一夜间秋风扫荡，深宫里四处都是摧枯拉朽之声。
茗玉忧心西越前线的战况，一来是承煦病体未愈，这般匆匆上阵，要是有所差池可怎么办。
二来启元这般没头没脑要去战场，背后有人撺掇也说不定。叔侄二人本就罅隙已深，遇到战事紧急，这孩子头脑发热闯出什么祸，还要承煦兜着。
她相信承煦定会护启元周全，可他自己又有谁来护。思来想去，便悔恨那天晚上没有再拦一拦承煦。
那天她一踏入他的寝房，就有一种很不妥的预感袭上心头。屋里烛光昏暗，那人垂首扶额于案几上，嘴里的话刚说完“我不是说过今晚不见客吗？”
甫一抬头，满面的倦容混着灯光，灯光又混着药香，似乎孱弱得一塌糊涂，这般光景茗玉鲜少看到，教她心里一阵阵慌乱。
那人的确惯于逞强，在看到自己的下一秒，几乎已完全没了疲惫，他脚步轻盈地走过来，“茗玉，你是来为我饯行的吗？”她劝了几句，那人却不为所动，“如果不能亲手摘下李嗣同的头颅，那我以后还怎么在朝中立足？”
他几乎是以一种少年的斗志来捍卫自己毕生的荣耀，这种荣耀似乎于今不合宜却于己不得不捍卫之。
茗玉明白自己看似来劝他，其实是推着他往前走的始作俑者，她一时哑了口。若不是自己给了他希望又一再伤了他的心，他何至于半生负累又一无所得，又何至于鞠躬尽瘁却万念俱灰。
她自知自己是最没有颜面来劝他的人，外人只知摄政王权倾天下，只手遮天。却不知他因着自己的掣肘而几度退守金銮，母仇不能报，皇位不可复，又每每被启元触犯。
明明是这天下最向往自由的雄鹰，却偏生成为宫闱制衡里最不自由的那一个。要说还有什么自由，那便是以损害自己的方式守卫浴血半生赢得的雄风的自由。其可哀乎！其可泣乎。
拦得住吗？是不是还要再坚决的劝劝他？茗玉忧心不已，心里如捣了泥一般淤秽。秋夜难耐，她弹了曲《何满子》，琴声哀咽，催心断肠。若是再拦一拦他，把身子养好了，事情是不是就简单许多了？
忽而她指间的弦“噌”地一声崩断，思绪猛地回到当下。却见蓁儿急匆匆床进来，手上是加急军报。“是他吗？”茗玉着急走过来，要去看那信上的内容。蓁儿的悲怆已是藏不住，眼泪串串落下。
茗玉颤抖着手，几乎站立不住。纸笺上字字浸血，“摄政王为救陛下身受重伤药石无治”，果然还是出事了！她恨极了自己，为什么明明预感不好，却不拼力拦住他，自己为何这么软弱，不能下断决心。
蓁儿扶住失魂落魄的茗玉，哭出声“摄政王中了毒箭，快撑不住了”，“他们已经启程回京了，不知来不来得及！”
“都是我害了他……都是我……”茗玉瘫坐在地上，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洪流再也忍不住，眼泪在脸上横肆。“我，我要去见他！他伤得那么重，怎么能让他车马颠簸。”
她擦了擦眼泪，望着蓁儿，“这封快马信报是两日前的，承煦伤重从西越回京最快也得七日，现在不知情况如何了，我得尽快去见他，我要快马过去，我得去见他！”
蓁儿不语，她知道现下皇帝和摄政王都在宫外，朝里大事小事全靠茗玉支撑，她怎么走的开？
“蓁儿，立刻传懿旨到内阁，称本宫染病，拒不接见一切朝臣，近日大小政事由中书令和六部长官协议决策。”茗玉站起身来，堪堪抚着那断琴，欠他的，我该怎么还。
这厢萧启元正扶着病体难支的萧承煦，驱车日夜兼程往京城赶。已经是第三日了，九皇叔的伤一天天加重，刚换上的绷带不消一个时辰立马就染红，身上的亵衣已经没有力气再勤换了，每换一次，脸上的颜色就差一分。
彼时听着九皇叔静静解嘲自己庸庸碌碌的一生，“悔予不将，悔予不送”几个字如同匕首刺入他心中，原来横在他们之间的竟然是自己，自己怎么如此糊涂，害了最爱自己的两个人。
“九皇叔，您一定要撑住，我知道错了，请您给我一个机会弥补我的过错吧，母后还在等您呢！”
萧承煦渐渐迟缓的脑海里突然吹入一阵清风，将他脑中、眼前飘浮得越来越厚的雾气吹散。他半睁开眼，“我，我还得见她最后一面。”
“九皇叔，启元愿日夜祈福换您福寿绵延，您会好起来的。”
“启元，你长大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九皇叔只盼着你好，盼着大晟好。”萧承煦气息已是不稳，但仍艰难地把话说完，“你是茗玉的孩子，我就当是自己的孩子待你，对你严厉点，是期望你今后做个好君主。”
萧启元听着他的声音，像个孩子般微微蹭了蹭他的头发，几分亲昵，几分内疚。却已不见九皇叔声响，见他又沉沉昏死过去，身子全无重量地靠在他身上。
“九皇叔！”他慌忙喊了军医进来，军医摇摇头，“陛下，摄政王的身体实在不宜赶路，这样下去，恐怕撑不了一日了。”萧启元恍然若失，只得令一行人在前面的驿站歇下脚来。
刚歇下脚，就听有人来报，说是宫里为太后传信的人来了。萧启元立马宣人来见，那人一袭披风，步伐匆匆，风尘仆仆。
“母后！”萧启元看着眼前摘下帽子的人，甚是意外，“您？自己快马加鞭过来的？”
“一会再说这个，他还好吗？”茗玉急急问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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