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约法四章

黎年缓缓推着顾萧走在安夏路，尽头的安宁公寓已是近在眼前。

顾萧的眼睛已经完全恢复了，他夜视能力很强，努力支起身子:“黎年，我可以自己走了。”

他讨厌这个样子的自己，一切都靠着别人，哭得稀里哗啦且无助的样子被别人看见，而这个人还是他讨厌的人，他甚至还想过和黎年老死不相往来。

“功能二，服药者一个小时内会行动困难，建议躺在床上休息，不要乱走动。”安瓶药盒上“不要乱走动”五个字特意加粗加黑。

“顾萧，咱们商量个事儿，到你家后，不许轰我，必要时候我觉得我可能需要进你房间。”黎年还是没用原声，依旧是机械的电子音。

但音色变了。

这么一小段路，黎年试了八九种音色:正太音，少年音，青年音，大叔音，老年音，萝莉音，御姐音，大妈音等等，最终在顾萧一句简单的“滚”中敲定了——

少年音，是和黎年声音最像的一种。

“我不要你觉得，不到必要时候，不许进我房间，住安宁就给我乖乖睡你的沙发，别老惦记床。”

好半天，黎年那边都没说话，顾萧疑惑地抬起头打算看看黎年，只听黎年笑了几声，恼羞成怒:“笑什么？”

“没什么。”黎年回，又兀自笑了几声。

一般来说，有人……a吧，a惹了顾萧不高兴，甚至生气，如果他惩罚了a，那么他就是原谅a了或者根本没生气。

而对黎年来讲，睡沙发就是他的惩罚，但顾萧肯定还没原谅他，这是肯定的，他了解顾萧，这顶多算是后者准备原谅黎年了。

顾萧在心里暗骂，出口仍是干净的声音:“黎年，住安宁可以，要约法三章……”

黎年捂住顾萧的嘴，又拍了拍顾萧的头:“别说话了，风大，回家再说。”

顾萧侧过头:“别碰我。”

说得好像是你的家一样，还拍我的头，糊弄大傻子呢，哪有风，年年不满，年年委屈，年年生气。

安宁公寓很快到了，黎年弯下腰又想起什么，问道:“顾萧，介意我抱一下你吗？”

黎年冷不防切换了原声，又离得近，温热的气息喷在脸上，顾萧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离我远点，我自己能走。”

顾萧想证明自己，站起来往前走，然后又被迫坐下了，其实不能算坐，是摔到轮椅上了。

呸，什么破功能，改天得和温原提提意见。

黎年毫不留情笑得迷着眼，睁开眼和顾萧正好对视，然后是少年“善解人意”的声音:“接着笑啊，不是好玩吗？”

语气很友善，但眼神好像在说“你再敢笑一个试试，保证不打死你”，黎年总觉得他要再笑下去，可能真就没了。

“怎么不笑了？嗯？”

把嘲笑咽进肚子里，黎年改口道:“不好笑，一点也不好笑，我还是先扶你进去吧。”

黎年扶着拿钥匙开了门，顾萧随着他的动作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黎年没理，进屋把顾萧扶到沙发上坐着，把一串钥匙放在桌子上。

坐到沙发上顾萧就不老实了，偏要坐正看着黎年“不解释一下？”

“开门的时候忘了还。”

很简单也很令人信服的理由，但顾萧不信，估计是黎年早就猜到了那一串上面有家门钥匙，也就没追究。

“既然要住我家，约法四章。”

“路上还三章呢。”黎年委屈道。

“第一，家里没有多余的客房，要么客厅，要么厨房，要么卫生间，要么阳台，要么衣柜，自己选。”

黎年嘴角抽了抽，衣柜……？

“我睡沙发，接着说第二章。”黎年说

“第二，家务你全包，温原不让我吃外卖，做饭买菜买米之类的必需品从客厅抽屉里拿钱或者找我要，记得记账，最好记清楚点儿。”

黎年点头:“接着说。”

“第三，我之前说过，不许进我房间，更不准动我房间任何东西，除非必要时候。”顾萧顿了一下:“特别提醒，必要时候不包括你耍流氓和收拾房间，我还没到动不了的时候。”

“等等，必要时候包不包括你服药过后，比如你现在这样？或者你喝酒了，我也喝酒了，咱俩谁也不清醒的情况？”

“我不喝酒。”顾萧突然盯着黎年威胁道，“你也别想喝，敢喝我就给你砸了。意识不清醒会发生，包括；现在这样，也包括。必要时候，不准故意碰我房间的东西。”

“行，接着说，第四条。”

“第四，关于工资问题……”

黎年伸手示意顾萧停止:“我不要工资，我自愿照顾你，要录音吗？”

顾萧也干脆:“不录。那就换一条。第五，我生病不准告诉任何人，尤其顾迟他们，绝对不能，除非他们自己猜出来，这个‘他们’不仅仅指顾迟他们。”

黎年转着笔:“没了？那我也得跟你约法五章。乖乖配合治疗，不准放弃治疗，放弃自己，比如喝药，打针，输液等等都得配合；

出了事不准瞒着我，比如状态情绪不对等等；不准自.残，任何伤害自己的行为都不准有；

要是疼跟我说，不许自己撑着，安瓶都在我这；戴上心跳监测仪和意识识别仪，晚上开着门睡觉，一旦你出点什么事儿，我需要知道。”

“行，那给我吧，我要睡觉了。”顾萧接过监测仪和识别仪戴在手腕上。

顾萧摇摇晃晃走上楼梯，黎年连忙过去扶住他:“顾萧，有时候，其实你不用逞强的，想哭就哭，只有我能看见。但我希望，你能尽快好起来，然后让我少几次机会看见你哭。”

“争取。”

“尽力就好。”黎年叹了口气，就知道顾萧不会。

“尽力而为是弱者和失败者的借口。”顾萧反驳道。

黎年没来由地心疼，眼前这个眉眼俊朗的少年也才十七岁，患了这么严重的病，逞强着从不哭，这样的“懂事”大人最喜欢，但不适合顾萧，黎年也不是大人，他只希望顾萧开开心心，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哪怕，没有他。

十七岁的少年，还是涉世未深的年纪，他却早早经历了人生大半的惨痛，少年本该鲜衣怒马，一路看尽长安花，而不是这般尝尽人间疾苦的沉默和独自吞下一切难言的孤寂。

—连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