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不夜城的地界到了。”赵之遥靠在门板上，一句话说的有气无力。

　　不夜城犹如空中的海市蜃楼，寻常人眼中的只是个看得见摸不着的幻影，百姓们多以为是不祥之兆。

　　自几百年前，它以寻常人所认为的幻影的形式出现在众人眼中，这方圆十里的百姓都搬离了这里，后来在它出现的几十年或者几年不等的间隔中，也曾有百姓居住过，但是也就那么几个零星的人家，这里到底还是成了荒地。

　　其实不夜城对于妖怪鬼魂或者像赵之遥这样的修道之人来说，它是个凭自己本事才能进入的空中楼阁，它本身意味着一个巨大的宝藏，人鬼妖魔交易各自的物品，从妖物手中得一件东西，转手卖到人间，牟利惊人。

　　不过不夜城对人也是有影响的，据传说不夜城中藏有一面轮回镜，也是轮回之境，从镜子中看去看到的是自己的前世，穿过镜子便进入了前世。世间万物自有它的法则，轮回镜的出现无异于打破了今生与前世两个尘世，打破了世间法则，它若是流落人间，必定大乱。几百年前，有个得道之人将偶然得到的轮回镜，毁不去就只好将它弃在不夜城，以法术封印。

　　尘世历经变迁，封印也逐渐薄弱，如今轮回镜的力量时不时就会冲破脆弱如壳的封印，影响着周围的生灵。

　　好在轮回镜并非无解，修为深厚的高人，妖魔，鬼魂皆可不受影响，能进入不夜城中的又不是泛泛之辈，两厢制衡下来竟也相安无事。

　　只是赵之遥吃不消了，他奄奄靠在门板上，恍惚辨不出此时是今生还是前世。

　　梦中的他是个和尚，衰黄的僧衣在身，头发剃光露出碧青的头皮，他摸索着笨重的锤子和锄头，最原始的工具在他手中得到了生命。

　　一步一个脚印走上了千层阶梯，说是千层，其实是他根本数不清，阶梯不知蔓延到何处，只看到的只有阶梯两旁的翠色和蜿蜒而上，被浓雾笼罩的的前方。

　　他就一直往前，一直往前，走到精疲力竭还是看不到尽头，仿佛要像这样从挺拔走到佝偻。

　　从梦中醒来的赵之遥如同梦见蝴蝶的庄周，不知是现实还是梦境。到底还是他修为不够，受到了轮回镜的影响。

　　赵之遥靠在门板上打瞌睡，这座老房子很大，有好几间屋里还配了一个好大的院子，可惜年久失修，门板在赵之遥的倚靠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然后猝然倒下，赵之遥一个没站稳，也随之仰面朝天。

　　不夜城快要出现了，而轮回镜的影响也越来越大，相比于赵之遥的无精打采，江耀可就精神太多，还能拿着木剑每天练习楚月布置的功课。

　　赵之遥从地上爬起来，看着江耀的眼神有些怨念：自己从小修行，就算天赋一般也不至于连江耀都比不过，怎么自己受的影响就那么大？

　　其实江耀也被梦魇纠缠过，但是他每天醒来就不记得梦见了什么，就和从前在家里做梦一样。只是梦中的某个片段会不分场合的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想要捕捉那碎片的残影，却如海底捞月，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

　　枝头枯叶欲落未落，被一道剑风扫下，魏然飘零。江耀下意识回头，等那位梦中的青衣女子送上一杯宜口的清茶。

　　背后没有什么青衣女子，有的只是一片苍白背景，漆黑的，艳红的，嫩黄的，湛蓝的，因为年代久远而被染上一层岁月的憔悴苍白。

　　江耀猛地摇了摇头，想把脑海中的臆想晃出去。头晕目眩中，他眼前的点点光斑都侵染上了苍老的味道。

　　院中摆着一方石桌，很久以前就摆在那里了，就算被楚月清理干净后，还是时不时有些腌臜脏污落在上面。

　　楚月正在清理昨夜落在石桌上的枯叶，脆薄的叶子被扫落于地，枯黄又干瘪，好像老去的尸体。

　　仿佛无数的光阴在眼前飞逝，江耀只瞧了一眼，恍惚间过了百年，这该是那个梦中的青衣女子做的事情，她一身青色宛如将整个春天穿在身上，鸦翅色的好头发被一只简单的木簪挽成一道。她端着红木的案板或者食盒候着练功的男人，窄袖中藏着帕子，那是为男人擦拭汗水而准备的，它在女子的袖中，轻轻摩挲一节皓腕，怯怯露出边角，上面绣着枝蔓缠绵的白槿。

　　“吃饭了！”楚月清冷的声线打破了江耀的臆想，他撇了眼楚月的头发，鸦翅色的长发被编成一股麻花辫垂在脑后，显然楚月是匆匆忙忙打理的，不少碎发还垂在肩膀。

　　“应该戴根簪子的。”江耀心想，上次他送给楚月的木槿花簪子被用来寄存顾贤的魂魄了，后来一路上就没想起来再买一支。

　　不夜城的地界和附近几乎荒无人烟，只是偶尔有几个宽袍大袖的修道人路过，都是等待不夜城的大门再次开启的，见到楚月他们三人大多是抬起他们高傲的下巴，或者一个藐视的眼神。

　　那意思很简单：凭你们也想进不夜城？

　　“不夜城很难进去吗？”江耀问。

　　“不难进。”楚月回答，“只不过是里面鱼龙混杂容易出事而已，就好像修道士出山入世。”她看了一眼赵之遥，“入世没什么门槛，但是入世之前总希望自己能厉害一点，以防万一。”

　　江耀似懂非懂点头，端起楚月准备的粥饭，几口下肚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那你在不夜城里算是什么程度，厉不厉害？”

　　楚月翻了个白眼，没接话，瞧见江耀衣襟凌乱，伸手抚平他翘起的边角，骨节分明的手指有意无意碰到了藏在衣领下的长命锁。

　　楚月没接话，赵之遥倒是煞有介事：“我师傅说过，不夜城有很多凶恶的妖魔，他从来不让我们进去。师傅的话还是有道理的，进去以后不要惹事！”

　　“切，你师傅又不是我师傅，你就听他的吧！”

　　江耀是为了手刃渚清国的仇人，大祭司，怎么可能和修道士一样，就为了进去做生意买法器。

　　楚月和江耀都对赵之遥有所保留，赵之遥以为他们俩是师父带徒弟游学，来不夜城是为了锻炼和长见识，他便也想蹭着便宜，一起见识见识不夜城的风光。

　　楚月和江耀见赵之遥如此，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大不了进城之后甩掉他，如果赵之遥真像自己所说的不惹事，那么除了轮回镜的影响，不夜城对他来说没有危险。

　　不夜城附近虽然人烟稀少，但是鬼魅精灵倒是多起来了，其中不乏有危险的凶煞厉鬼和青面怨魂，楚月和赵之遥在这房子周围都设了结界，除了他们三人，其他什么东西都难以进入。

　　这房子是江耀挑选的，反正都是荒废的屋子，不如对自己好点，选个大房子。这个房子够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配了好几个房间，还有一间大通铺，估计以前是给下人们住的。

　　楚月一进这宅子，驾轻就熟的选了间靠近门口的屋子，江耀和赵之遥都有种奇怪的感觉：楚月对这宅子是不是太熟悉了点？

　　不过，不得不说江耀选房子还是有眼光的，这个房子虽然荒废许久，但是被仔细打扫过后，依旧能看出它曾经的精致。

　　只是岁月无情，它对美人残忍，让红颜苍老，让青丝白头，而这屋子也如同美人败给了光阴。

　　镂花的门板窗缘，被风沙磨的模糊，看不清上面的纹饰。顶板上描绘的颜色被灰尘覆盖，擦净后终于露出原本鲜明的色彩，只是中间横过一道裂缝，宛如一副画卷从中间割裂。

　　衣摆扫过焦黑的地面，拂过曾经的光鲜亮丽，楚月收拾碗筷后沉默离开，某一个瞬间，江耀似乎有种想抓住楚月的冲动，支离破碎的画面再次刺激着神经。

　　一幕幕画面就像是昏黄的纸张，纸张上是史官笔下的过往，真真假假掺加在一起，而画面却真实而灵动。

　　楚月没有回头，她黯然退场，老旧的门扉在她身后关闭，发出吱呀一声，像是说书老人的叹息，叹息着一出传奇的谢幕。

　　所有的传奇故事被锁在这一处小小的门后，不知何时重见天日。

　　赵之遥被连日的梦境折磨得头昏脑胀，吃完饭只想回房间睡一觉，刚刚踏出一步，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宅子的结界正在被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