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客栈窗户被霍然打开,清风,月光,还有一袭翩跹的青衣――楚月回来了!
楚月从窗外跳进来,江耀见了嘴角一扬,他可是盼师傅好久呢。
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里他每天都有好好练剑,每天都会期待那青色的影子霍然出现,当然这个他不会说出来,只是故作矜持将嘴角微微上扬。
像个孩子似的去思念一个人,太丢人了。
“是哦,每天都有好好练剑,每天也都扒在窗台那边看你师傅有没有回来!”阿离刮着脸皮,毫不留情的戳穿了他。
江耀面上一红,刚想朝阿离龇牙咧嘴,头上就多了一只手,是楚月惯常的动作,用来安抚他偶尔的情绪。
江耀正是长身高的时候,现在做这个动作有些变扭,但楚月还是保持着这个习惯。
只是这次……
江耀眼神偷偷撇了撇,同样的动作,楚月这次的眼神冷了许多,似乎刻意保持着距离。
不由得想起阿离告诉他的那个天罚,楚月真的是个十恶不赦,丧尽天良的人吗?
“喂,先把我拉上来再叙旧啊!”窗外传来男人的求助。
怎么还有别人跟来了?
江耀有些烦躁,这些天他和阿离一人一鬼住在这间小小的客房里,本来可以说生意萧条的客栈居然开始“转运”了。
如果来的不是和尚道士之类的话……
那些不知道捉妖还是捉鬼的三天两头来骚扰他。
“公子,我看你印堂发黑,不出五日就会有血光之灾,我这里有……”
“少爷,你近日可有遇到过美艳女子,那是拆骨喝血的妖精顶上你啦,我给你画道符……”
江耀“砰”的一声把门关上,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和尚道士那么烦人呢?什么“血光之灾”“美女画皮”“剖心挖肺”……哇,是咒他死得能惨则惨吗?
不过能看出他确实有问题的,倒是有些真本事,毕竟他真的和一只女鬼住在一起了,但是后面那些凄惨死相就是瞎编乱造的了。
他现在没有缺胳膊少腿的站在这里就是证明。
但是偶尔也遇到了来真的的修道之人,不由分说地给了他一叠符纸,那符着实厉害,差点连他一起烧了,不过最后却不知为何被一束灵流阻断,将阿离和江耀保护起来,直到符咒烧光那灵流才消失。
阿离没见过,但是江耀感觉到了,那是楚月的灵力,在对付鬼女宁楚楚的时候用过,虽然那灵流不若那天的强,但是护住人是没问题的。
只是当时楚月远在苏州,那么那灵流是从何而来呢?
江耀没有想过要问明白,反正没有什么害处,反而还保护了他,那为什么还要计较那么多。
楚月从窗外真拉上一个玄衣修士,凤眸薄唇,本该是一副薄情寡义的美人相,却因为一张圆脸而少了刻薄多了真诚,正是赵之遥。
赵之遥来真的,一路上跟着楚月从苏州到东海,又从东海到了这里。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临近碣石以观沧海,才知涓流微末,攀登巫山,霞光万丈才懂除却巫山不是云。
除了这个,楚月说要去接她徒弟,赵之遥本来以为这个徒弟应该也是个骨骼惊奇之人,结果看到拽着楚月袖子的少年……就是个小屁孩嘛。
“这就是你收的徒弟,不会是你的储备粮吧。”
江耀看见赵之遥靠楚月靠的近,爬窗户还是拉着楚月的袖子上来的,不由脸色一沉:“某人窗子都爬不上来,下次还要人拉吗?”
楚月一听,知道江耀不开心了,就拉着江耀站远了些。
赵之遥原本只是针对楚月,没把江耀这个孩子放在眼里,谁知楚月没理他,倒是江耀阴阳怪气嘲讽他修为差。
好好的一个富家公子,却和一个妖女鬼混,还拜她为师,简直岂有此理。他倒是忘了,他赵之遥这半个月也是天天追着妖女跑。
“我不会丢下你的。”楚月说,她从外袍下拿出一个木盒,“抱歉,你送我的簪子我改了。”
她对江耀这么说,把木盒递给了阿离,打开并非金光闪闪充盈里屋,里面是一只木簪子,原本雕刻的木槿花被从新雕刻,上了颜色,再次打磨。在沈燕的妙手下,朽木逢春,一朵粉红俏然绽放,樱花生机勃勃,开在春意盎然的枝头。
“这是……”阿离伸手,指尖颤抖,触碰到那雕刻着樱花的木簪。
泪水盈眶,紧咬的红唇几度开开合合,阿离不敢置信,盯着那雕刻的樱花:“他……是他吗?”
“是与不是,阿离姑娘有自己的考量。”楚月淡然。
只见那木簪冒出几缕青烟,慢慢凝聚成一团,形态几经变化最后形成一个人影。
泪水夺眶而出,阿离看着那人:铁甲银枪,眉飞入鬓,满脸风霜。
百年的怨怼在相遇的一瞬化为乌有。“贤……”阿离捂住双眼,泪水从指缝中渗出,“对不起……”
顾贤,那个威震八方的将军此时也放下手中的长枪:“我也一样对不起你。”
有份感情,生前不能明了,因为它之间隔着第三个人,后来又被染上血腥,唯有死亡才能将这份感情的罪业洗净。
“永不相离”当年破庙里,破败的佛像前,年轻的男女相拥许下这个诺言。
阿离践行着它,从来没有放弃,每当想要离开时总会想起一个个相伴的日子,直到死亡将她带走。
而顾贤的承诺,在悠悠历史中已经成为了一场荒唐,他害怕失去。带兵打仗的人其实最怕死亡,因为每天都能看到一个个消逝的生命,却无能为力。
当年谢清嘉猝不及防的离开,他没能赶回去见她最后一面,那个他亏欠着的,名义上的妻子。
后来战场上,阿离像樱花一样,凋谢在他的眼前,他来不及给她最后一个拥抱,两人天人永隔。他同样亏欠着阿离,他爱的女人,他没有办法给她名分,在谢清嘉死后,他再也没有拥抱过阿离。
曾经顾贤动摇过,两次。
第一次,在赐婚之前,阿离对他伸出手:“和我走,天下之大总有圣上长鞭莫及之地,我们离开这里。”
他祖上荣光,后家道中落,光宗耀祖是他自小的心愿,离开意味着放弃,他不能放弃,却在一瞬间动摇了念头。
第二次,迎娶谢清嘉时,他动摇了,谢清嘉是个好姑娘,她是无辜的,对男人来说最大的诱惑不是美丽的容颜,也不是窈窕的身段,而是一颗虔诚的心。
不经事的少女的心就像是路边的花篮,没有任何防备,只等着第一个去采撷它的人。他没有办法对谢清嘉不管不顾,无论是因为她的无辜还是因为她的身份。
也许她行她的江湖,我做我的高官是最好的结局。
但是没有,荒谬的关系造就了悲惨的结局。
阿离死后在他们定情的地方徘徊,一遍一遍倾听着顾贤,渚清战神的传说,企图找到自己的蛛丝马迹。
顾贤死后来到了阿离的家乡江南,阿离生前一直惦念着却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还记得他们在江南的樱树下相遇,隆冬时节,结冰湖面上隐隐可见人影重重,阿离穿着棉絮外翻的破衣服咿咿呀呀唱着皮影戏。
南方民风严谨,唱皮影戏赚不了几个钱,那个姑娘也不气馁,她做的皮影比其他人的漂亮,刷上一层薄薄的釉质,光亮如新。
一抬头就能看到湖对面的人,阿离对他微笑,眼神虔诚又温柔。头上戴着从樱树上折下的木枝,如果春天到了,那么木枝上必定会带有一朵粉嫩的樱花。
屋外掀起飞雪,定睛一看原来是千万只银蝶。
“多谢楚姑娘。”
顾贤作揖,那是八百年前的礼节,顾贤只隐隐觉得楚月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只好抱歉一笑。
楚月也笑了笑,了然的样子像是度过了八百年的光阴。
银蝶飞舞,宛如一场春雪。
顾贤与阿离消失了。
地上的木簪子先前被改成了樱花的样式,后来被灵力护着寄居顾贤的魂魄,如今灵力被撤回,木簪已然破碎。
江耀拉拉楚月的袖子:“我再送你一个吧。”
楚月不动声色抽回手臂:“不用了,我从来不戴的。”
手中空了下来,江耀没有在意,只是认真看着楚月的眼睛:“师傅,如果以后有人说你不好,你能不能相信我。”
“相信我对你的信任,我相信你是对我好的。”
寂寂的双眼似乎被什么点亮,楚月不敢置信的看着江耀。
信任……
“如果我真的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呢?”
“你不是!”江耀执拗回答,“从古至今,好与不好从来都没有定论,在我看来你就是好,就算是上天认为你不好,也是天认为的,谁说他们就是对的?”
窗外绿萝蔓延,如同翠绿屏障,那一日楚月并没有马上离开。她躲在那绿萝后,阿离果然对江耀说了天罚一事。
“你师傅不是个好人,她受过天罚,只有十恶不赦,天理难容者才会受此惩罚!”
那时江耀什么都没说,楚月以为他听进去了,其实这本就该是他的反应,然后慢慢在以后的日子里远离自己。
可是没有,江耀说,他信她。就算真有天罚,他也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