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山林进入城中闹市,已经入秋了。
一黑一青两人风尘仆仆,总算踩着夕阳余晖进了城。
街市和山野果然不一样,人头攒动,放眼望去乌压压连成一片,晚上点亮的红灯笼已被早早挂上了枝桠,翠绿丛中藏着着几点鲜红,好似鲜花衬着绿叶,寻常点缀装扮却让人想起了不太好的事。
真到了夜里,点亮这红灯笼显出的明艳和几分妖异让江耀想起某晚,那满腹怨怼的女子
他不知道楚月最后在鬼女耳边说了什么,那女子最后幽怨又有一丝期待的眼神是在寻找谁呢?
总之她像炙热的火焰,绚烂燃烧,最后只留一把青灰。
他看着楚月把狐狸的枯骨埋葬还念了《地藏经》,是希望她能从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中解脱,然后进入轮回中吗?
江耀不能理解,就算宁楚楚可怜,但她一开始可是来害人的啊!天底下可怜人多的是,兄弟相争,父子相残,情人反目,都有一段或者刻骨,或者凄凉亦或者情深缘浅的故事。
情到深处便扭曲成了执念,执念中萌生恨意,恨到深处一柄尖刀,一碗毒药,一声叹息。
倘若谁都像她似的,那可就天崩地裂了!
但是楚月摇摇头,最后给那小小的坟冢上了一层草皮才离开。
她似乎永远是那样,眸光清亮如同不谙世事的孩子,可是悲悯的眼神又似看穿红尘的老者。
那波澜不惊的双眸依旧沉静,可是有什么似乎在里面破裂了,一点一点剥落下来,从那裂痕中窥伺出惨白的真相。
江耀猜想,宁楚楚和楚月肯定有关系,至少是认识的。
夜幕渐渐降临,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夜灯亮起如天上繁星,将白日里平平无奇的街道小巷装点得斑斓华美。
城里人的日子可比乡野山间的好多了。
山野强梁烧杀抢掠,小农人家田地不见壮年,只见背着浮肿婴孩的骨瘦如柴的妇人捡拾着腐烂野果;牲畜比人还多,晃晃悠悠踩踏庄家,无人驱使;田里的作物成熟了却无人来收。
路上还走着的人衣不蔽体,露出根根骇人的肋骨,毫无征兆忽然倒下,然后一群皮毛油亮的野狗扑上来大嚼大咽,离开时地上只有一团血渍。
江耀见了,倒是想上去帮忙的,可是还没走一步,就被楚月拦住了:只见目光所触之地都是惨淡,救了一个就会有第二个来求助,一个接着一个,根本救不过来,最后的结局只会更加凄惨。
生死有命,天意如此,自顾不暇的两人如何再去管别人?
城中人的生活显然好多了,他们大部分家底殷实,朱漆铆门,走街串巷的小贩叫卖货物,内宅的夫人老爷相中了就会把人喊进朱门内。
街上游玩公子哥的看中了就掏出几枚铜板,小贩把泛着毛边的白布揭开,白布上别着各种各样的首饰,小公子挑了个点翠耳环,亲手带在一旁美貌少女的耳垂上,把少女羞得满脸通红,嘴角却止不住扬起。
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平时随便戴着玩玩的,就让一颗芳心沦陷。
“瞧一瞧看一看啊,新鲜的枣,不甜不要钱啊!”
“刚出锅的饼,趁热来一个啊!”
“你瞧瞧,这是最新款的簪子,宫里娘娘都喜欢,快给家里娘子买一个吧!”
街边吆喝不断,明亮的灯笼挂在各处,什么东西都被照的暖融融。仿佛一切都太平,战争毁灭,刀光剑影很遥远。
是啊,不管朝代如何更迭,世事如何变幻,人还不都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了吗。
自创世神开天辟地,而后远古神明现身又藏匿,再然后一个个人物横空出世,接手世间成为天下主人,功臣良将紧随其后。仿佛一个个被安排好的戏码,你方唱罢我登场,在涛涛洪流中不过沧海一粟,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那么人活一世,在这世上走一遭又是为了什么?
楚月不习惯这种热闹的地方,而江耀则对这驾轻就熟,少年人心性喜欢热闹,他在楚月一个错神间就淹没在人海里。
融融灯火下,纵使无情都看上去多情。楚月卸下了护腕,看上去温柔了许多,短剑被挂在腰封处冒充流苏,乍一看,俨然是个美丽的少女。
曾几何时,也是类似的夜晚,类似的夜市,她牵着少年挤在人群中。周围有少爷有小姐,有富人有穷人,有逛街的从容也有为生计奔波的劳苦。
路过卖熟食的铺子,油炸糕金灿灿的从锅里捞出来,沾上辣椒或者白糖,香味能飘很远。
少年咽了咽口水,奈何两人都没有钱,饥饿是伴随他们最长的状态。忽然,少年一个闪身,挣脱了牵着自己的手潜入人海,她着急去追,却见灯火阑珊处,少年狡黠一笑,献宝似的托出一小块炸糕。
两人对半分了,她内心愧疚:明明说好了来照顾他,助他完成大业,如今却还在贫苦线挣扎,还为了填饱肚子发愁。
“下不为例!”心中有愧,嘴上却还是这么说。
少年乖巧点头,吃得满脸油渍:“我以后不这么干了,都听楚姨的!”
眼前是百千盏灯,少年仿佛就在眼前,他回头冲自己狡黠一笑,双眼灿若星辰,夺了世间一切光彩,然后潜入茫茫人海,万物随之黯淡。
人海中挤出一个少年,他风神俊雅,容貌清秀,双眼灿若星辰,千百明灯因为他黯然失色。江耀风风火火推开来往过客,像最开始忽然淹没人海那样忽然出现在楚月面前,献宝似的拿出一根木簪,精致的雕刻着木槿花。
“你一路上都在照顾我,先前救过我,我就说过要感谢你,现在还是我师傅,就当是我孝敬你的吧。”江耀撇撇嘴,看表情真不知道他是乐意还是不乐意送。
江耀从鬼女那件事中认识到了自己的弱小,干脆认楚月当师傅,让楚月教他武功。
楚月收了徒弟,教导起来毫不马虎,把人折腾得叫苦不迭,堪称严师。
苦虽苦,但是收获颇丰,遇到山贼土匪可以挡几刀了,遇到人多不便招惹的跑起来也快了,还有就是他个子也高了,和楚月只差了半个头的高度。
“多谢。”楚月难得笑了笑,将簪子收起来。她是不戴首饰的,但是这让她想起了一些往事。
“时间过得真快啊!”楚月感叹,“以前的木簪可不会这么精致。”
“以前?多久以前?”江耀问,他挑了一家雅致的酒楼,恨不得把亏嘴的日子都补回来。
听到楚月说起了以前,双眼放光:楚月知道他的事,可他对楚月还无所知。
这是件危险的事,但他知道,楚月不会害他。
“很久以前。”楚月抿嘴,嘴角看不出弧度,不知是悲是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