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神在凡间寻了处尚且看得过眼的宅子将我安顿下,将将把我变换成了个男儿身貌,我尚且来不及揽镜照上一照,那风水土地便像得了腥的猫儿,一路嗅着那仙气闯进门来。
“呃……”那土地抬头,眼睛倒像是长到我脖子上似的盯了半晌,我疑惑回头,原来我那束发的缎带太长了,适才没注意倒叫带子末梢顺着我的后颈滑进了我的后背衣裳里,凤凰心细,正伸手替我将发带拿出撂在我的衣裳外,免得那发带搔得我颈子痒。
将发带妥贴置好后,凤凰转头对那风水土地谦和道
火神“此番借土地仙宝地一用,未有知会,还请见谅。”
那风水小土地总算收了神,作揖躬身恭谨道
土地仙“火神殿下光临敝地,真真叫这方圆千里蓬荜生辉、大放异彩啊!小仙有生之年得以一窥大殿倜傥风姿,真真是个三生有幸、福祉无边哪!小仙……”
火神“此乃小神近日结交的好友陵光公子,因遇了些烦心事,借贵宝地住上些时日,还请土地仙多多照拂。
凤凰一抬手将我了介绍一番,“陵光”这个化名,我以为尚且不错,便默许了。
那风水土地一番慷慨激昂、洋洋洒洒开场白被凤凰在高潮处掐了个断,倒也不恼,机灵转身又对我作了个揖
土地仙“小仙见过陵光公子。”
继而豪气万千拍了拍胸脯与凤凰保证道
土地仙“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造!此地我做主!如若有人要伤得陵光公子分毫,必得先从小仙的尸身上踏过!”
唔,此话听着颇有几分气派。
凤凰在我耳旁轻声道
火神“这土地飞升成仙前是个拦路抢劫的山匪。”
我了悟地点了点头。
火神“如此,便有劳土地仙了。”
凤凰满意地朝那小土地客气了一番。
土地仙尚且晕着酒,又走了不少路,哧呼呼喘着将那布褡裢随手往桌上一撂,灌了口茶水道
土地仙“且把你们这儿的头牌叫来。”
那女子眼光在那布褡裢敞着的一角顺了一遭,立马直了,尖细了个嗓门往楼上喊道
跑龙套“牡丹!月桂!有贵客!”
一个大闪子直劈天灵盖,我直了直眼
锦觅牡丹长芳主?!
我拽了小土地夺门而出,一气狂奔,不晓得跑了多远,没见着有人驾着花朵来拿我方才喘着气停了下来。
锦觅多亏我反应灵敏!若给长芳主再擒回去可不知要怎生责罚我,万幸万幸!
土地仙“陵光公子这是做甚?
小土地不明就里,愣头愣脑问我,不待我开口,他却一拍后脑勺,恍然大悟道
土地仙“小仙疏忽,小仙疏忽,小仙竟忘了陵光公子的喜好,理当自罚!”
嗳?我有甚喜好?
小土地不由分说领了我拍门入了个叫作“南楼小馆”的地方,门口小园载菊种桃,尚且雅致,越往里走便越觉着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不对在什么地方,直到土地仙甚豪迈地掷了几个黄澄澄的东西,一左一右两个衣着花哨的白嫩男子向我偎来,我方才觉察出这不对处究竟不对在哪里。
是了!放眼望去,这南楼小馆中两两相抱相拥的无不是男子与男子。
原来是个断袖集中双修之处。
土地仙“这两个小倌,陵光公子看看可还满意否?”
土地仙乐呵呵眯缝了眼,倚在一旁太师椅上吃茶,听那舌头打结的音,显是还醉着。
我干干咽了口唾沫,道
锦觅“很满意。”
既来之,则安之。
定了定神,我却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若叫人小瞧笑我没见过世面可不甚好。我转头朝隔壁帘子里瞧了瞧,但见一个肉墩子模样的男人执了把收拢的折扇一把挑起怀里小倌的下巴,涎笑道
男人“莺歌,让爷好好疼疼你!”
晓得了!
只是,我手边没有折扇这却如何是好?若凭空变把扇子怕是要吓坏一干凡人,是以,我顺手取了面前案几上的一双筷子,将右手边攀着我臂膀的小倌下巴轻轻一抬,扯了个笑颜,运了气正准备说那一番现学现卖的词,岂知身旁小倌弱弱一抬头,眼光却直愣愣往我身后飚了去,且羡且慕且惊且艳。
小鱼仙倌“锦觅?!”
我回头,但见小鱼仙倌站在门口,青衣皂靴,面上表情超出六界不在轮回,很是奥妙。
我朝他笑了笑
锦觅“甚巧,大殿下也来找乐子?”
小鱼仙倌“找乐子?!”
小鱼仙倌水波不兴将我的话重复了一遍,一股小凉风飕飕刮过我的后颈
小鱼仙倌“我是来找你的。”
大厅中一干凡人不知中了什么邪术,个个目瞪口呆望着小鱼仙倌,几分痴呆相,隔壁帘子里的肉墩子吸了口唾沫道
男人“极品啊极品!惊为天人!”
嗳?我一惊,没想到如今这凡尘市井之中亦有高人深藏不露,一眼就能看出小鱼仙倌是“天人”,之前倒小瞧了这肉墩子。
我现下半扭着脖颈与凤凰说话,有些吃力,正准备换个姿势,却见小鱼仙倌双目阴沉盯着我的左手,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唔,难怪我说怎的手酸得紧,原来是举筷子挑那小倌下巴举的。
唔呀呀,二十四芳主又来寻我了,可莫让小鱼仙倌将我给供出去才好。
我热络上前,插道
锦觅“听闻吃喝嫖赌乃人生四大乐事,我酿了些桂花酒,不若大殿下与二殿下一道尝尝?”
月黑风高夜,灌醉了才好行事。
小鱼仙倌“吃、喝、嫖、赌!……”
小鱼仙倌咬牙切齿
小鱼仙倌“哪个教你的?!”
我指了指,被挂在树上的扑哧君
扑哧君我错了,大殿下二殿下
扑哧君我不应该教锦觅的,都是我的错
扑哧君其实,人生四大乐事是琴,棋,书,画
今日的月亮长得十分白胖圆满,照得一方庭园中小桥流水、假山凉亭十分圆满,我与凤凰、小鱼仙倌三人坐在八仙桌前对饮,我以为亦十分和谐圆满。
除却土地仙,背上背了把半人高的笤帚跪在地上,时不时拿袖子擦擦额角的汗滴,貌似不太圆满的样子。
土地仙“小仙向二位仙上负荆请罪来了!”
土地仙此番舌头撸得倒直,总算不再打结,显是酒醒了。
火神“你可知错在哪里?”
凤凰和风细雨、循循善诱。
土地仙“小仙千错万错,实在不该贪那杯中之物!小仙千错万错,实在不该私自将陵光公子带出院子!小仙千错万错,实在不该教陵光公子赌钱!”
土地仙将自己数落得十分利落诚恳。
火神“嗯~?就这些?”
凤凰对土地仙笑了笑,眼神充满犀利的看着土地仙。
土地仙抖了抖
土地仙“小仙罪不可恕罪大恶极罪该万死,最最不该将陵光公子领去那烟花腌杂之地!”
随即伏下身子趴在地上作认罪状。
小鱼仙倌“还有呢?”
小鱼仙倌凉飕飕问道。
“嗳?”土地仙直起身子眨了眨眼,悲摧道
土地仙“没了,真没了!”
小鱼仙倌晃了晃杯中的桂花酒,轻轻抿上一口,悠悠道
小鱼仙倌“听说凡间有个刑罚唤作‘连坐’,离此处千里开外有座寨子,里面貌似住了一窝子山匪,本神难得下凡一次,不若便替天行道顺手将它端了?”
土地仙挥泪
土地仙“那寨子里一干小匪是小仙凡俗兄弟的曾孙的子弟的第三十六代子嗣,万望二殿下高抬贵手!
正是皇帝也有两门穷亲戚,神仙亦有三门凡俗亲。
我在夜神边上捡了张石凳子坐下,酝酿了一番,开口道
锦觅“那个……那个……你还欠着我三百年修为,不若趁着今夜这良辰吉日渡与我吧。”
半晌没见他有个回应,莫非反悔了?!我抬头看向他,却见他纹丝不动地坐着,适才远看不觉着,近看才发现他颊上不知何时已飞了两抹再淡不过的粉色,吊梢凤眼蒙了层润润的水烟,益发显得那瞳仁黑到极致。
这般干干坐着却算怎么回事,我又重复了两遍,他仍旧对我不理不睬,我急了拿手轻轻戳他,岂知,他晃了晃竟顺势倚倒在了我肩上,桂花酒香迎面扑来,我这才知晓其实他早就醉了。
寻常人醉了酒,有话多的,譬如土地仙,有爱笑的,譬如小鱼仙倌,听说还有手舞足蹈的,然则像凤凰这般不言不语安安静静,尚且还立个架子唬人的我以为实在不多。
我想念个诀将搬回厢房,但碍于他靠得这般近而且还有顺着我的肩膀往地下滑的趋势,我只好腾出只手来揽住他,另一只臂膀被他压着连动弹都不得,更莫说施术了。
如此,我便半拖半扶将他弄回厢房,这家伙沉是沉了些,但还算乖觉,没有乱动增加我的负担。
我费尽气力将他在床上摆好,却见他手上仍攥紧了那空酒杯子,唇色红润微微撅起,眼睛闭着,敛了平日里的锐利,两扇睫毛在眼下投下两片乖乖巧巧的影子,这般看着倒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孩子嘛~就是用来欺负的!
我伸出两只手扯了他的两颊一番搓圆揉扁,不亦乐乎。
正在兴头上,他竟倏地睁开了眼,凌厉将我一望,开口道
小鱼仙倌“何方小妖?!”
我愣愣看着他劈头盖脸叱了一句后又心满意足地阖上眼睑,不免心中有些悲愤,凤凰这厮便是梦中也不忘将我贬上一回。
不过转念一想,这句话怕不是他的口头禅。譬如孙大圣,举凡见着人,不管男女老幼,上来定是一句:“妖怪!哪里逃?!”再譬如俗世凡人,但凡见着面,不论早中午晚,定要问上一句:“吃过了吗?”
是以,我便大度地释然了。
我凑在床沿,在他耳边细声细气问道
锦觅“小鱼仙倌,你可还记着欠了我六百年修为这桩紧要之事?”
小鱼仙倌呼吸绵长,双目紧闭,神态静谧。
锦觅“你既不反对便是默认了哦?”
我又认真且慎重地与他确认了一遍。
锦觅“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如此,我便自行来取了,也免去你许多麻烦。”
现如今像我这般体贴且周全的债主我以为实在不多。
我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于嘴边喃喃念了个“破门咒”,眼见着指缝中徐徐升起一缕蓝色的光,便快速将两指置于小鱼仙倌的印堂上,岂料这蓝光非但不如我意想中一般渗入小鱼仙倌额间,反倒被一道七彩结界雷厉反弹而出,若非我反应敏捷手腕一转疾疾收回手指,怕是这两只手指便要被生生废了。
呔,太邪恶了!我委屈捏了被冻得泛红的手指放在口边连连呵气,再晚上一步,想是手指都冻了。
这番动静自是惊动了小鱼仙倌但见他忽忽悠悠睁开眼,些许迷惘懵懂神色,转了转雾腾腾的点漆瞳仁将周遭一番打量,最后目光落在了某处,一动不动。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唔,床榻对面的墙上挂了幅写意墨彩画儿,正中绘了串鲜灵灵、水当当的紫玉葡萄,周遭大片的留白益发显得那葡萄活灵活现,倒似伸手可摘。
再看小鱼仙倌,一双眼光纠结在那葡萄串上,一副惆怅且温柔、甜蜜且忧伤的神情。据他这模样,我作了一番推衍,得出个论断:定是饿了!
思及此,我不免抖上一抖。莫不是小鱼仙倌这龙儿醉酒后性情大变,想要换换口味吃葡萄了?不是我自夸,我的真身比那画中葡萄还要紫上三分、圆上五分、润上八分,不大不小,刚好可顺着小鱼仙倌的龙嘴一口滑入腹中,权且垫个底。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我蹑了手脚转身正预备往外撤,忽听得身后一声唤
小鱼仙倌“锦觅?”
我一收袖,慨然回身道
锦觅“正是。我去与你寻些膳食来解解酒可好?”
小鱼仙倌“不好。”
小鱼仙倌干干脆脆地将我给否了,撑了身子半靠在雕花床柱上,道
我观了观他的神色,不似撒谎,便放心大胆坐了回去
锦觅“你既醒了,不若顺手将赊着我的修为渡与我?”
小鱼仙倌伸手捏了捏眉心
小鱼仙倌“修为?多少年?”
我揣摩着他现下半醉半醒,灵台尚且不甚清明,便眨了眨眼,诚恳将他一望,道
锦觅“六百年。”
小鱼仙倌“好。”
他这般爽快,我镇定地意外了一下
小鱼仙倌“你过来,我渡给你。”
待我在床沿坐定,他伸出手缓缓将我额前刘海拂开,我配合地闭上眼。但觉一股绵延灵力顺着印堂徐徐而入,流经百穴,在体内与我的元神一番交汇后彻底浸入,一股通透之意直逼灵台,刹那间一片豁然开朗意。
甚好!夜神精纯的修为果然不一般!
我得了他六百年精到灵力,心情甚好,忽地忆起小鱼仙倌这厮似乎有个想与我双修的念想,不若趁着今日便一道修了。
小鱼仙倌酒未醒,一脸懵懂无知霹雳天真状。
我伸出空着的那手一派斯文揽了小鱼仙倌的肩,夜神身量本颀长,下巴被我勾起后面孔便离我更远了些,我勉力伸直了脖子才稍稍与他平齐些许,我大义凛然对准小鱼仙倌唇面贴了上去。
我正预备撤回来活动活动颈项,好继续下一步去剥夜神的衣襟,夜神却伸手揽了我的腰,俯下面孔反擒住我的唇,一番赤赤灼人的碾磨吮吸,桂花醇香沁鼻入肺长驱直入。
我愣了愣,夜神不愧是作过春梦的人,经验确然比我丰富许多。
我探出舌尖预备舔舔唇角降降温,却被夜神一个精准摄猎,倒勾了我的舌尖席卷而来,刹那间,铺天盖地,五感尽失,天地间仿若只剩下夜神勾魂摄魄的两片薄唇和撑在我腰间那双有力的手。
我正盘算铭记着,夜神却嘎然而止,突兀地握了我的双肩将我生生推出半尺远,眸中一派痛苦纠结,道
小鱼仙倌“错了!乱了!全都错了!”
嗳?我一惊,枉费我努力腾出一缕清明神志记了这半晌步骤,临了他却说错了,真真误人子弟、枉为人师呀!
我眨了眨眼,谦虚问道
锦觅“为什么?”
凤凰亦道
小鱼仙倌“为什么?”
小鱼仙倌“我知你对我情根已种,我亦对你生了情意,怎奈……造化弄人,天道不公……纲德伦常实难容,若你我执意相伴,必遭天谴,灰飞烟灭……”
越听越混沌,夜神这番醉话不知是要表达什么主题。只是折腾了这一日,我实在有些累了,便打了个哈欠,附和敷衍道
锦觅“灰飞便灰飞,烟灭便烟灭吧。”
夜神热烈执了我的手,痛苦道
小鱼仙倌“我自己倒无妨,只是,怎忍见你受天谴。”
我睡意朦胧间挥了挥手道
锦觅“无妨无妨……”
浓浓倦怠袭来,实在有些撑不牢,遂躺倒床上会周公去了。
半梦半醒间,但见周公长了副夜神的模样,作忍痛割爱状抚着我的脸颊叹道
小鱼仙倌“我如何舍得你~”
我抖了抖,裹紧身上锦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