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王府四角的天空笼罩着一层乱云,一团幻影倏地惊起,侧耳倾听时空深处传来的呼唤。
它焦躁地踏碎了青石,扬起绸缎一样的鬃毛,“嘎嘣”一声脆响挣断了绳索铁链,甩掉紧箍咒一样的马鞍,像跃出战壕的士兵从马厩腾空而起。
“嗒嗒嗒”“哒哒哒”,似晴空一道闪电、古井一声惊雷,穿过扭曲变形的马市街,扬起的阵阵尘埃像荷叶上的水珠一样无法近身只能四散开来,吹向一街两厢,吹向青砖黛瓦,吹向梁山泊、谢烟客、天蓬元帅、干将莫邪、花儿KTV……
它像七仙女妙手织就的黑缎红绸一样在月光里踏雪而奔,一林穿一林,一山过一山:
世人都叫我乌骓,
三生三世永追随。
龙隐潭里寻霸王,
为君执着穿一回。
“爹:不好了!乌骓不见了!”马贼稳手里拿着半截马缰绳莽莽撞撞推门进来。
马王爷从床上坐起来,额头上净是豆大的汗珠,“我都告诉你多少次了,遇事要稳当一点!这一大早的什么事?”
“爹:您做梦了?咱家乌骓不见了,跑了!”
王爷这才貌似完全清醒过来,“推了他一把,我都告诉你多少遍了,这样的缰绳拴不住它!你偏不听!”
“爹:已经加过粗链子了,还是挣断了!”马贼稳头也不敢抬。
王爷穿裤蹬靴,“我说最近一直右眼皮跳呢!走,跟我去马厩看一看!”
马厩里,大青石地砖被践踏的粉碎性骨折,半截锁链安静地蜷曲在蒲草上。
王爷捡起来看了看,“这是硬生生被挣断的!”抬头看了看一人多高的青砖围墙,“这是跑了还是被盗了?”
马贼稳怯生生地说:“爹,您忘记了吗?乌骓,生人是无法靠近的……”
王爷脑海里浮现出角斗场杨骰被乌骓踩得舌头都蹿出来的场景,“那你的意思是它从墙上飞出去了?”
“嗯!”
“哼!也不动脑子,这么小的距离,它能飞出去?它是钻天猴还是直升机!”
马贼稳脑袋耷拉的像锄头——沉默是金,再不敢吭声。
这时听到外面秦巧儿焦急大喊着:“不好了!爹不见了!爹不见了!”
王爷赶紧推开铁门,探出头去,“你给我住嘴!怕街坊四邻不知道是吗?”
秦巧儿赶紧过来,“爹:不知道您在这呢?刚去您屋,发现您不在,怕出什么意外。”
“有啥事?”
“继银他病了!口吐白沫呢!”
三人火急火燎地推开继银的房门,马贼准正“呜呜呜嗷嗷嗷”蜷缩在床上像只坐蓐的狗:肚子胀鼓鼓的,嘴歪眼斜,口吐白沫,额头沁出一层豆大的汗珠,时而攥着床单,时而薅住幔帐,就像被施了紧箍咒的孙猴子受得脑浆迸裂、死去活来!
“还愣着干啥,快去叫医生!”王爷怒不可遏。
“爹:哪个医生?”
“眼下只能是自家的医生了!”
“牛叔带黄莲去马鞍山采药去了,得几天才能回来。”
“那就去喊老三过来!”
马贼稳噔噔噔的跑出去了,不一会儿兄弟俩一前一后进来了,“二哥这是中风了吧?”贼狠说着就走到床边。
老二一下抓住他的手,“快、快、快,水、凉水,给我凉水!”
他狠命地抓着自己的脖子和胸脯,像犁耙在土壤上垦出一条条红色的沟!
老大转身去取凉水,被老三制止了,“凉水不顶用!”
“爹:这种病‘岳父’称之为‘瞎瞎病’,我倒是见过:喉咙里都是鱼鳞状的红色凸起,必须用银针刺破才能缓解疼痛!只是岳父走得仓促也没给留下钥匙。”
王爷气得直跺脚,“这一连串的都是什么事!”
老三急中生智,“爹:您先别着急,刚康复身体要紧。大哥:你去取三寸长手腕粗牛角,要空心的!二嫂:你快去邻居家借把织蒲苫用的钢针或者纳鞋底的锥子,细长带尖的那种!”
老三又去自己房间取来了酒,咕咕咚咚倒进两只碗里,掏出磁石打火机,啪啪打出火星子,倏地火苗跃起,凑近碗边,使劲一吹,整个碗中漾起黄色、蓝色参差交错的火苗。
这时,大哥、二嫂都大步流星地回来了,老三接过钢针和牛角分别放在火里、酒里消了毒。然后找来了绳子将老二的手脚牢牢地绑在床板上,任其歇斯底里地哀嚎,犹如杀猪宰羊一般。
马王爷紧紧地按住他的脑袋,秦巧儿递过来牛角,老三撬开老二的嘴深深地塞了进去,然后又接过烧得通红的钢针刺了进去,老二眉头紧锁,汗珠一层层地冒了出来,手指也咯嘣咯嘣攥成了拳头,咬得牛角嘎吱嘎吱,挣扎的床板哐哐作响,似乎要散了架。
这时牛角里冒出一缕蓝烟,整个房间充斥烧牛粪味儿!他“啊”的一声消停下来,身体却在不由自主的抽搐、痉挛。
马贼狠取出牛角,见他像熄了火的拖拉机,又逐个解开绑绳,扶他坐了起来,“二哥:感觉咋样了?”
“好——多——了!原来像——火烧一样!我这是怎么了?”
秦巧儿递过来一杯水,又被老三制止了,“三个小时后再喝水。”
“你二哥这是什么病?”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食道癌!”
秦巧儿一听“癌”就掏出手绢开始哭哭啼啼抹泪儿,“平时让你少喝酒少抽烟,你就是不听,还净吃鸡脖鸭脖的,这下遭报应了吧!”
马王爷脸一沉,“滚犊子!胡咧咧!”
秦巧儿把门带得“哐当”作响,哭着跑开了。
王爷气得脑门嗡嗡的像有成千上万只野蜜蜂萦绕,这股气又逐渐下沉到丹田,最后坠入裆下,隐隐作痛!
老三走到他跟前,“爹:二哥暂时是好点了,但是恐怕以后没法唱戏了!”
老二一听着急了,“什么!不能唱戏了——这还不是要我的命!你快想想办法,我就为什么不能演一次真‘霸王’!”
马王爷转向老三,“牛仁宗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觉得有点悬,等岳父回来再问吧。下午这场戏怎么办?实在不行就停掉算了!”
王爷蹙了下眉头又云淡风轻地说:“英雄迟暮、性命可丢,但是气节不能丢、老马家的脸不能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