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光洒落一地,窗外鸟雀叫得正欢。
顾辞悠悠转醒,头疼得有些厉害,他侧目瞥望窗外,心道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屋内的药材得早早晒出去。
撑着坐起身,他这才发现,床榻边有个酣睡的少女。
他一时惊慌不知所措,僵持了半晌,少女也没有要醒的迹象。
就在他伸直胳膊,犹犹豫豫要将人推醒时,粉白衣衫的少女缓缓睁眼,露出一双明亮星眸。
那双眼好看的眼睛眨了眨,“嗯?”的一声看向顾辞,嘴角顿时漾开笑意。
“顾大夫,你醒了!”
屋内的光线温和落在她身上,看上去明媚美好。
她就这样坐在他面前,在简陋的小屋里,像一场旧梦。
“姑娘,不知你是?”
顾辞喉头艰涩,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云微反应过来,斟酌道:“顾大夫,那个,你昨夜喝了不少酒,自然不记得是我送你回来的。”
顾辞朝她拱手称谢,“真是多谢姑娘了。”
尔后,他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神色无奈又窘迫,“昨日与同袍宴饮,不胜酒力,给姑娘添麻烦了……”
话音未落,云微耳朵动了动,腾地起身,噔噔噔跑出屋子,再回来时端着一碗盛满汤汁的药盏。
顾辞刚刚下地,外袍穿到一半,见状愣在原地。
云微簇起眉,将药盏搁在桌案上,按住他的双肩,催促着把人赶回床:“顾大夫,你还未完全醒酒,生病的人不可以乱跑!
“喏,乖乖喝完药,才能出门。”
顾辞看看药盏,看看云微,有些哭笑不得,“姑娘,我——”
谁料云微直接拿起汤勺,递到他嘴边,一脸“我懂你”的表情,“不苦的,这碗安神汤是、是我精心调制而成,我保证天底下你再也找不到第二碗这么好喝的汤啦。”
“好吧。”
他接过那碗不知由什么药材熬制的,表面看似普通的汤药,试探地喝了一口。
味道正宗,是最寻常不过的醒酒汤。
只是市面上出售的药包熬煮后,都带有一股淡淡的苦味,而这碗汤多了几味不同的药材,入口清甜滋润,令人回味。
“怎么样,”云微歪歪脑袋,目光期待,“好喝吧?”
虽然味道很好,但顾辞心有疑虑,放下还剩半碗的药盏,重新打量眼前的少女。
素衣窄袖,皮肤白皙,身形清瘦,最特别的当属那双琉璃般剔透的眼睛了,又大又圆,灵动中透出一丝俏皮。
也不知为何,单单是看她几眼就生出些许好感来,而且这姑娘热切心细,对自己很是亲切,却是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顾辞问道,“听姑娘口音不像是镇上的人,可姑娘你似乎认识我?”
云微一早便想好了说辞,就等着他问,“叫我云微便可,我之前一直在四方游历,是近几日来到周边的村子落脚,听闻易水镇上有位出名的大夫,医术很是了得,故而前来拜访……”
“云微……原是如此,现下我已无碍,姑娘平白为我受累一夜,我为姑娘免费义诊吧,请姑娘随我前去医馆。”
“行啊,走!”云微爽快答应,率先踏出房门。
天光正暖,惠风和畅,从小院走到医馆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易水镇路况颇有几分复杂,不是当地人极有可能走错。
可云微始终走在顾辞左前方,熟门熟路,还知道街边哪家小吃味道好,哪家铺子专门坑钱,面对街坊邻居也能热络打招呼。
这更让顾辞疑惑不解了,她就像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似的。
“哟,小辞啊,来开门啦?”
李大娘的茶肆一大早便开始迎客,这会站在店铺门前和小女儿拉拉扯扯。
顾辞走上前,颔首道:“是啊,露珠怎么还在这里?”
“咳,这死孩子一会闹肚子一会耍赖不走,磨磨蹭蹭到这会呢,”李大娘边叹气,边探头看向不远处的云微,“不知这位姑娘是?”
云微三两步凑过来,笑道:“李大娘早,我叫云微,是…是顾大夫的恩人。”
“哎哟,你们俩看上去还真是有渊源的样子,”李大娘眉开眼笑,“姑娘,小辞这个人向来重情重义,断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你且安心待在镇上!”
“李婶,不是你想的那样。”顾辞道。
“我明白的,李大娘,顾大夫的为人我很清楚,他现在就带着我来报恩了。”云微极快回答。
“是么,小辞啊,你可得好好把握时机,”李大娘一脸揶揄,用胳膊肘拱了拱他,“这姑娘看着蛮水灵的,又会来事,可不多见啊。”
顾辞勉强挤出笑脸,敷衍道:“嗯嗯,我们先进去了,您忙吧。”
说着转身要走,忽地被人揪住了衣袖。
他回头望去,李露珠眼巴巴地仰起小脸蛋,问道:“阿辞哥哥,今日怎么不见小云儿来,她睡懒觉了吗?”
“她呀,兴许是又找到一个好玩的地方了,放心吧,等你散学回来就能见到她了。”
李露珠眼睛瞬间亮起,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连上学的步伐都快乐了几分。
灵山山顶,青云门。
作为青州最负盛名的修道门派,门内弟子以年轻人居多,皆穿道袍,手持木剑或捧着书卷在门派各处修行。
因着山腰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寺庙,每逢桃花绽放的时节,来此游玩踏青者数不胜数,有心之人便会顺道爬上山顶,请山门道长算上一卦。
据可靠消息称,今日前来拜会的是一位贵客,年纪较小、心性不定的几个师妹师弟纷纷跑来偷听墙角。
陈设简朴的厢房里,泥炉茶壶蒸腾起袅袅水雾,银须白发的老者面目慈祥,为他们二人斟满茶水。
一墙之隔的侧廊里,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女整个身体几乎都要贴住墙壁了。
可等了许久,里头半点动静也没有。
“是我耳力不好吗,怎么什么声音都听不出来?”个子偏高的少年不解道。
旁边的师妹摇头,“我也听不见,总不可能咱们俩的耳朵都出问题了。”
矮他们一大截的小师弟也跟着摇头晃脑,“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话音刚落,一声脆响从他头顶传来。
小师弟仰头,迅速抱住自己的脑袋,怯怯地唤道:“大师兄……”
被敲头壳的少年也呐呐出声,“大师兄,我错了。”
“你们几个,不好好修行,跑这来做什么。”长袍青年板着张脸。
“师兄,我们也是好奇嘛~”师妹拉起他的袖子,嘟嘴道,“咱们青云门许久不来客了,远远看着是位气度不凡的女子,她能只身前来定然有了不起的本领吧?”
“想知道啊?”师兄眯眼笑道。
三张稚嫩的脸蛋齐齐凑过来,激动又期盼地点点头。
“告诉你们,门都没有!”
师兄立即变了脸色,顺手揪住少年的耳朵,凶道:“还不给我回去温习功课,过几日小考不合格可是挨板子的!”
“呜呜呜,师兄我错了还不行吗,轻点啊……”
“师兄师兄,你就告诉我们吧,透露一点也好!”
几人推推搡搡远去,小师弟亦步亦趋跟在师兄后面,奶声奶气问道:“大师兄,灵竹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呀?”
青年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莫急,他随你两位师姐下山历练,本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年前他们会回来一趟的。”
“那我要快快长高,等哥哥回来,他就会带我一起练功了!”
“好,我们边等他回来边长高。”
厢房内,老者呵呵笑几声,语气略带歉意:“见笑了,我这几位小徒年幼无知,险些冲撞了您。”
南柒轻抬手指,一道无形的屏障悄然退去,面色平淡道:“道长不必介怀,是我贸然拜访在先,何来冲撞一说。”
“今岁天下不尚太平,您找寻之人命中不凡,自有仙缘护体,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南柒垂眸,指尖轻轻摩挲杯沿,“我明白,可我不愿看他在人间辗转轮回,他不该下界,生来也不属于这里。”
“您执念于此,老夫也不多言,但这红尘世间道法千万,各有各的命数。
“老夫虽然只活了数十年,远不及您的寿元,却也深切体会过爱憎别离。天上地下相隔几个春秋,您既已身处红尘,何不畅快体验一番人世间的乐趣。”
静默片刻,南柒抬眸望向窗外,这许多事里她真的从未好好看过人间烟火,当初听见他被驱逐下凡的消息,她便执意要随他而去。
他每轮回一世,她便收回一件遗落的仙器。
经年累月,似乎已成了她的使命。
凡胎肉体的疲惫对她没有丝毫的影响,可总有那么一瞬——拂过耳旁的清风,亦或是绽放的烟火,让她为之停留驻足。
“待此间事了,我兴许会回来看看这红尘的景物。”
老者但笑不语,捧起温热的茶喝上一口。
“这几日便要叨扰道长您了。”
“不打紧,来者皆是客,您的到来也能为青云门带来些许机缘。”
云过无痕,风随意动,檐下铃声清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