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辞（四）

漫天落英，溪水潺潺，记忆中的白云谷从来都是仙雾弥漫，祥和美好。

此处与世隔绝，生活着天性好动的猫妖一族。

可惜法力低微，福泽浅薄，几百年来只有十几只修炼得道，化作人形。

云微便是其中之一，她化形成功的那一天，族长兴奋激动地挖出了深藏百年的人参酒，全族上下都为她而庆贺，尤其是爹娘，称她是猫妖一族未来的希望，是被上天选中的幸运儿。

彼时年幼贪玩的云微听不懂也不想听长辈们的长篇大论，在谷中上蹿下跳和小伙伴们作游戏，漫山遍野都有她踏足的痕迹。

原以为会永远这样快乐幸福下去的。

陌生阴暗的落脚地，穷追不舍的两脚兽，四散奔逃的族人……

一只难闻气息的大手直直扑向面门，云微害怕地大叫起来——

“扑通！”

她眼神朦胧，四脚朝天地望着天花板。

窗外传来几声嘈杂的鸟叫。

云微慢腾腾爬起来，跳上桌嗅嗅今日的早饭，开始狼吞虎咽。

易水镇南边，问安堂。

也不知真是猫招财的缘故，还是天气诱因，近日来医馆的生意确实比以往好上许多。

看完又一批病患，顾辞站起身活络筋骨，拉伸过的肩颈满是酸涩的感觉。

余光瞄到墙架角落里的一只罐子，隐约可见几条风干的鱼片。

这是前几日陈叔特意留下来的，说是给他家猫儿改善伙食。

依那小家伙的贪吃程度，不出三日满满一罐就见底了。

照这个食量吃下去，他很快就会拥有一只肥美的大家伙。

于是他将罐子藏在最不起眼的小角落，每过几天变出一根来当奖励，渐渐控制住云微贪吃的毛病。

“喵～”

说小云儿，小云儿就来了。

云微悠闲地竖起尾巴，打了声招呼。

“是小云儿啊，今日起的真早。”

墨绿衣衫的少年摆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姿势，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几乎快要占据了整个视野。

这是人类表达友好的方式吗，既然如此，那她也意思意思吧。

顾辞使出百般解数挡住身后的罐子，刚要停下来歇会，就见到了无比滑稽好笑的一幕。

他开始还能憋着，后来实在忍不住捧腹发出笑声。

路过的邻家伙计见了，喊来更多人，于是一群人围在医馆门前看云微跳舞，大伙跟着顾辞一块笑。

云微自信地搬出在小伙伴面前的拿手好戏，只要她一出场，没有人不欢呼喝彩，就连人类，一定也会被她迷住的——

吧？

她后知后觉观望周围人的反应，他们笑了，在笑她，且笑得很大声。

效果挺好的？

“看那只傻猫，怎么不跳了呀，继续跳舞啊！”是与李露珠年纪相仿的小孩，只是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动听。

“哈哈哈，顾大夫，你养的这猫真是讨喜的很，笨头笨脑的！”

“不行不行，这么这么好笑哇，我得多叫几个人来，咱们镇上来了个会跳舞的招财猫！”

“顾大夫，怎么时候能教教我们，我也让我家旺福学学！”

……

看热闹的人散去一个时辰后，顾辞破例开罐加餐，顿时满屋子都是淡淡的鱼香，可面朝街市那团小小的白色背影岿然不动。

要换作前几日，早就跑来“风卷残云”了。

哪像现在这般，任凭他如何呼唤诱惑，始终得不到回应。

他盘了盘今日的账本，竟比昨日多赚了些，打算做顿好的安慰安慰云微。

哪知刚要起身，她飞快爬上柜台，目光幽怨地瞪着他，爪子在账本空白一页狠狠踩出一个掌印，便头也不回跑远了。

“小云儿——”

顾辞追了出去，可街道早已不见白猫的身影。

灵山寺庙后，桃林茂盛，还未到开花的时节，盎然绿意里竟有一树花含苞待放。

站在树下，可以闻见缕缕清甜的花香。

原本静谧的桃林内，响起一道道呼唤的声音。

“桃夭…桃夭…桃夭——”

回应她的，只有满林子的微风和满天飞舞的花瓣。

云微逐渐失去耐心，直接拿出杀手锏。

林子深处的一株桃树下，不断传来利爪磨蹭树皮的杂音，落叶纷纷而下，整棵树被她抓着摇晃起来。

枝丫间闭目养神的粉衣女孩被惊醒，不情不愿地探出一颗脑袋，睡眼惺忪，“谁呀？”

“你姑奶奶我！看清楚点！”

女孩瞪大双眼，粉雕玉琢的脸蛋上浮现出七分惊喜和两分诧异。

只有云微猫身一半大的小花妖施施然飘下来，围着她转了两圈，“才半个月不见，你修为又退步了呢，早说了和我一起修炼嘛！”

云微伸爪要挠，被她灵活躲过去，愤愤道：“我这是因为被人类道士摆了一道，等我伤好了还能变回人形。”

“好吧，那你专门来找我做什么，为了诉苦？我记得你从前可没有这么脆弱啊～”

“你说，之前每次相聚你们都让我跳舞是真的觉得我跳得好看，还是拿我当乐子？”

桃夭暗觉不妙，打起哈哈来：“你说什么呢，自然是因为你长得美，跳起舞来也飘然似仙了……”

面对白猫的死亡凝视，她心虚地侧过脸，目光游移。

“真——的——？”

平日里这家伙没少祸害花草和鸟精，令妖闻之色变，唯恐她发作的桃夭赶忙点头道：“是啊是啊，下回我让他们都来给你捧场，你的舞没有人说不好看的！”

“哼，那为什么那些两脚兽要嘲笑我，说我又傻又笨，他们就一点也不觉得好看！”

作为小妖们公认的顽皮捣蛋王，云微凭借活泼的个性和突出的美貌受到大家的喜爱，不论走到哪座山头都混得很好，可唯独人类，他们对妖的态度无外乎是厌恶惧怕的。

她一只妖，居然和人类待在一起。

桃夭惊讶又担心，“云微，你何时去人类的地盘了，你难道不知道——”

“知道，我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我如今吃得好住得好，也不用担心那几个臭道士，等我伤好了就回来！”

“那你自己一切小心，不要让人类发现你是妖，”桃夭摊开手心，幻化出一片纯白的花瓣，“你有事情就朝它注入妖力，我便会知晓。”

云微笑吟吟接过，亲昵地贴着她的脸，“桃夭你真好，下回我给你带好吃的！”

“人类那些乱七八糟的食物我可不喜欢，你平平安安的我就谢天谢地了！”桃夭抱胸道。

“那我采些新鲜的露水，给你讲讲人类的故事吧，有好多稀奇古怪的话本子呢。”

落叶飘零，几缕夕阳的余晖悄无声息洒下，枝头的桃花轻轻摇曳。

云微抬眸望向天空，不知不觉到了傍晚。

“那我走了，桃夭。”

“嗯，故事很有意思，慢走不送！”

她往前跑几步，回头看去，那株桃树与周围普通的树没有区别，只隐隐约约透出一抹粉色。

白猫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桃林恢复了以往的静谧。

趴在花蕊中变小的桃夭迷迷糊糊间发出几句呢喃。

妖与人类的故事……她还能不能再见到那个人呢？

易水镇，顾辞的小院。

云微步子轻快，三两下便跳上窗台，桌案上摆放着丰盛的全鱼宴。

她环视一圈，没看见顾辞，自顾自吃起大餐。

也不知顾辞用的什么药，她的伤一天天在变好，以往她受伤流血总要在老树精那修养许久，这样看来，人类还是有点用处的嘛。

不过，嘲笑她这件事可不会轻易翻篇！

又等了一会，依然不见少年回来，云微跳到书桌上，打算去窗台观望观望。

却见脚下的宣纸上有几处涂抹的画。

大意是他有事出门，等她睡醒就能看见他了。

不得不说，这画的小人和小猫生动形象，憨态可掬，云微心情大好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看在画和鱼的份上，这回就原谅顾辞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