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毛细雨下了一夜。
定疆侯南归的消息就像一颗石子落入京都这片平静的湖面,掀起涟漪,余波悠远。
沈安禧在书房中坐了一夜,他将能够预见的事写成了册子,在杨晔寻上门前交到解峤手中。
“京都局势复杂,你且小心行事。”沈安禧一夜未睡,此刻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以后潇月会留在琼州,助你一臂之力。杨晔一走,这京都怕是再难维持平静。”
解峤郑重地接过册子,说道:“南归路途遥远,主子好生珍重。解峤无能,不能常伴主子左右。”
沈安禧望着窗外的雨,叹道:“可惜,还没能亲眼看着皇帝吃瘪了。”他眼眉一垂,将眸中的情绪尽数掩去,没有人瞧见他眼里的落寞。
此番南去,怕是再难相见,他沈安禧便又是形单影只,孤掌难鸣。
“主子,定疆侯来了,说是该启程了。”
沈安禧拿起耐风柔,抬步往大门走,他走的目不斜视,像是没有丝毫留念。
大门前,杨晔穿着银白的盔甲站在雨里,他身后跟着车马,想来是专门来接沈安禧的。
“家仆不知礼数,还望侯爷大人大量,莫要怪罪。”
杨晔瞧着沈安禧,像是想从这张漂亮精致的脸上瞧出半点伤心。可面前的人只是带着柔和的笑意,把礼数做的滴水不漏。
“无妨,国师大人请。”杨晔替沈安禧掌伞,送人上了马车。
国师府前跪了一片,目送着那辆行在军队里的马车渐渐远去。沈安禧就着被风吹开的小窗帘最后瞧了眼繁华的京都街道,然后靠在软垫上闭上了眼睛。
......
军队一路南归,走的不算快。这一日行至跳虎崖中,天色已晚,众将士便在此处扎营准备明日再赶路。
谁能想到,这一歇却是生出事端。
杨晔歇在主营,他和衣才躺下,便觉耳边生风,偏头躲开,一只银色飞镖便插在耳边。杨晔翻身跃起,抽出济沧海挡掉飞来的燕尾镖,兵器相交,银光闪动,眨眼间便是几招递出。
暗处的人似乎察觉到杨晔功力深厚,便收了招式。
杨晔挽剑负手在后,笑道:“听闻青灯堂白面妖的扶柳镖乃是江湖第一暗器,今日所见,本侯倒觉得也不过如此。”
见身份已经暴露,白面妖便不在躲藏,她手中握着短刀,莲步生风,便向杨晔袭来。杨晔也不闪退,济沧海在手里翻起几朵剑花,见招拆招,竟逼得白面妖连退数步。
再瞧这营外,已是冥票漫天,幽幽青灯将夜空照的发亮。
韩睿副营在右,听见杨晔营中声响,便拿着落九天掀帘而出。可惜他还没能帮上忙,一道红影便落到他的面前。韩睿心中一惊,抖开玄铁扇接下劈来的双剑,然后脚尖点地与来人拉开距离,可对方并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迎头又是一招送来,韩睿认出此人乃是青灯堂赤发鬼当即认真起来,他握着落九天主动迎击,扇刃随着他的招式扇出一道道劲风,韩将军平日待人随和,这动起手来,却是招招致命,直取要害。
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被吵醒的士兵们站在外围不知道如何帮忙。所谓高手过招,又岂是他们这等泛泛之辈能够插手的。沈安禧也被外面兵器相交的声音吵醒,他索性披着外衣站在营外看戏消遣。然而戏还没看多久,这主营帐就不负众望地被打斗的两人击地稀碎,甚至殃及池鱼,将停在一旁的马车也劈的烂成几段。
沈安禧眼尾一抽,觉得定疆侯多少有几分成心想劈他马车的意思。
一瞬间刀光剑影闪过,白面妖的扶柳镖便向还在为马车默哀的人飞去。杨晔目光微动,暗道不妙,可惜白面妖着实有些许缠人的本事,一时间定疆候也是鞭长莫及,
眼看飞镖愈近,众人预料中的场面却在沈安禧抬手接住飞镖的那一刻来了个反转。
国师居然会武功?
这是此刻除沈安禧本人外都惊掉下巴的事。就连还在打斗中的几人都为之一愣。
白面妖和赤发鬼也在此时不知道得了什么密令,收了招式,扔出几枚烟弹,蹿入林子中隐了身形。杨晔和韩睿也不恋战,收起兵器理了理衣衫,吩咐众人归营歇下才把目光抛向还在为马车被劈而黯然神伤的国师。
杨晔剑眉一挑,冲着韩睿问道:“这就是褚慈所说的不会武功?”
韩睿尴尬陪笑:“这小道消息,难免有所出入,侯爷见怪不怪。”
“你自己同双生子要个说法。”杨晔扔下一句话,便提步往沈安禧那方走。
韩睿苦着脸,自个寻信鸽传话去了。
“国师大人好功夫,居然徒手接下了这白面妖的扶柳镖,本侯耳目闭塞,竟今日才知晓国师大人藏了一身本事。”杨晔嘴角带笑,说得却是大张挞伐的话。
沈安禧心道,这定疆侯怕不是早就将自己查了个一干二净,居然还有脸来兴师问罪。可毕竟现在在此人手上,国师大人还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解释道:“我之前身居山中,为了活命嘛,自然是学的东西多了些,所谓技多不压身,功到自然成。您瞧着,我这不是才有幸了做国师。侯爷武功高强,我这般功夫自然是入不了您的眼。您看这天色已晚,咱们不如先休息?”
杨晔显然不肯这般轻易放人,抬手便向沈安禧招呼过来:“本侯倒是想向国师大人讨教几招。”
然而沈安禧并没有接招,直愣愣站在原地,逼得杨晔只好临时避开,一掌劈向沈安禧身后的树,那树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好不容易长得粗壮敦实,竟无缘无故被定疆侯劈成了两截。
“侯爷果然好武功,安禧今日大长见识了。”沈安禧说罢,也不在等杨晔再有任何动作,弯腰捡起刚刚被劲风带飞的外衣回了自己的营帐。
杨晔瞧着那纤细的腰身思索片刻,抬步跟着沈安禧进了帐中。
沈安禧蹙眉,问:“侯爷还有何事?”
“本侯的营帐坏了,今日便和国师大人挤一挤。”
“韩将军那里应该挺宽敞,侯爷可以移步韩将军的营帐。”沈安禧作势要吹灯送客,明摆着一副要将人拒之门外的模样。
杨晔却不知此刻缺了哪个筋,似乎下定了决心要和沈安禧共枕而眠:“韩睿他有梦行症,反正都是男人,国师大人就委屈收留本侯一晚吧。”
沈安禧此刻已经深感疲惫,懒得同杨晔再废话。便上了床背对着人不再说话,杨晔自然当这是默许了,便吹灭灯上床,睡在外侧。
不过多久,沈安禧便听见杨晔的呼吸缓了下去,心中想着这人终于睡着了。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借着微弱的月色看起身边人的睡颜。不知看了多久,他仿佛才心满意足地转过身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