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蝶:一

（一）

　　打小出生起，我就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我的双胞胎妹妹程韵蓉，她就是你。

　　你和我自胎生落在这片农村乡地起，我便没见过爸爸妈妈，勉强地养了几个月，我都没有母乳喝，每天靠着外婆微薄的工资吃奶粉过日子，身体因此并不太好。

　　我与你并不熟，因为你出生不久后被爸爸妈妈接去了城里，而我则以‘没办法接两个孩子去’为由留在农村，一直被外婆抚养长大的我隐约只知道你在城里过得很好。

　　我心里有点难过和羡慕你，不过明白这是身为姐姐应该做的也就没什么了。

　　我每天起早贪黑赤脚踩着昏暗稻田的泥路收割，到了黄昏夕下，汗水混合着脏泥浸湿了后背，我搂着一摞的金色麦子兴高采烈地唱着乡园小调走向回家的路上，尽管这时总是出现一条大黄狗穿出来吓得我弃麦而逃。

　　我想当时我是如此单纯无知，到新年春节，我也会侘傺地看着空荡荡的木屋里只有外婆忙里忙外撸材进屋，洗涤地褪色的围裙沾满烟灰，我的脸在锅下的崩裂跳动的火炕烟苗下热烤，满脸的热熏下变得乌黑。

　　出门，沿街的屋子都已张灯结彩，功成名就回乡探亲的游子们都热泪盈眶，挂满春联的门边肆意洋溢着喜气之意，邻家的我的朋友小花与我是个留守儿童，但她的爸妈常年抽空带各种花样礼品看她，小花的脸红扑扑的，我靠在木栏上替她高兴。

　　自我出生起，十个春节你们缺席了九个，唯一一个是外婆买不起奶粉而我高烧不退，焦急地打去电话给你们，低声卑微的恳求你们回来一趟，你们那时抱着你走在大街上过情人节，磨叽下抽空回的家，我们九年不见，我怀疑你们快忘了有我和外婆的存在。

　　这个时期也是我最难熬最尴尬的时候，小花春节前晚找我告别说她爸妈要接她回城里了，可能不会回来了。她紧紧盯着我眼中的怜悯轻易可见，最后轻轻抱了抱我。

　　再见了，小花，你一定要在城里过得快乐！

　　外婆身体日渐不好，时常都要弯下身停止手上的活咳嗽一阵，看得我异常心疼的跑去帮她顺背。

　　时过渐迁，你们甚至很少寄钱过来，外公去得早，都是靠外婆捡破烂，我才能和外婆生活在这不足三十平方米无窗的简陋小屋里，但我已经很满足了。外婆有时候见我很孤凉地一个人坐在石阶上，就会走过去拍拍我的肩安慰我说，你们忙，可如果我努力学习考进城里，你们就会接我过去跟你在一起了。

　　我乖巧地点点头，在听了外婆的这番话后，暗自励志好好学习。从四岁起我就开始拾捡路边的红砖碎石，用来在地上墙面涂涂刻刻，到上小学时，我在班里不爱结交朋友，自然话就少了。别的同学在嬉笑打闹，我却格外地珍惜每一堂课，成了全班第一的熟络生。

　　铃声响起那刻，下课的时候，别的爸爸妈妈都面带微笑站在校门口来接自己的孩子回家，只有我背着书包一个人走出大门，偶尔有几个同班同学路过，对我露出同情的眼神：“啊，难怪，原来她没有爸爸妈妈啊……”我很想事不关己地无视这些话，可听多了，心里总会泛起苦涩。然后我就会眼尖地发现离学校不远处拐角外婆驻足的身影，招手大声叫外婆过来，牵着她粗糙满茧的手故作高兴地回家——外婆不想让我丢脸，我都知道。

　　初上五年级，我和外婆的生活越来越拮据，总是吃一顿馒头饿一顿，然最后连学费到交不起。深知外婆的难处，我也就不急着上学，告诉外婆说没关系，我不需要上学，我吃得苦。

　　我要当女汉子，以后撑起这个破碎的家，让外婆过上好日，把她接去城里跟你们团聚。

　　每当这时候，外婆都会抚摸着我的头沙哑地笑道：“咱们的香芋真是长大了，越来越乖了。”

　　虽说如此，外婆却又一次偷偷背着我撇下面子给时隔多年未见的你们打电话要学费，为此还跟你们大吵了一架，年迈的外婆根本不敌口齿伶俐的你们，口齿不清的说着家乡话，最后以另一边你的哭闹声匆匆挂掉。

　　外婆缄默地握着电话呆坐在地。

　　外婆啊，你可知道，我就在咱们破洞百出的门后听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