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过去了。
有人说,时光会磨平一切伤痕。或许,是回忆不够痛彻心扉,又或许,是卑怯的潜意识逃避了过去。
七年的时光未曾抚平心中的伤痕,旧日温馨的一幕幕如同梦魇一般盘亘在我的心中。梦中若隐若现的身影,午夜惊醒后的怅然若失,无一不在提醒我:你真的选择了遗忘过去的一切吗?
直到,一个普通的早晨。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指尖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木桌。屋外侍女的对话,悉数落入了我的耳中。
“你知道么?过几日,宫中要举办百花宴呢,三年一次的活动,据说很是热闹,皇后娘娘都在场呢。”
“是啊,可惜我们这些下人自是不敢肖想。”
“话说,咱们家小姐……”我指尖一顿。
“欸,莫要乱议贵人的事。走走走,干活去。”
百花宴?
我清楚的啊。一个由宫廷举办的,对四大雅事的比试。四大雅事,即琴棋书画,虽说是名门闺秀必备的本领,但是女人的虚荣感,大抵都来源于这些细微之处的比较。于是,这百花宴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一些出身官宦世家的女子,展示自己才华的地方。倒是促成不少佳话。
三年前的我刚满及笄,也对此事并无兴趣,索性听听就罢了。
窗外,不知何时竟刮起了风。一片落叶,被卷入屋中,飘飘扬扬地落在案上。指尖一拈,细细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干枯的绿叶早已不似春日般青翠,其上斑驳着的,是岁月的影子。我忽地惊觉,时光竟在不声不响中改变了许多。或许我们未曾发觉,但在数载之后回望,会感叹人非物非。
但是有些事情,过去了特定的时间节点便再也无法弥补。呵,我终日以来的梦魇,迟早是要面对的。
香炉中升起层层缭绕的烟雾,书房中的灯依旧点着。我微微抬手,示意一旁的侍人,“劳烦为父亲通传,清歌求见。”
漫长的交谈。
比起浑浑噩噩地苟活于世,我宁愿亲自入宫,寻找当年的真相。养父并不赞同我的想法,“当年朝堂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这些年却再无半分消息。这背后的关系,远比你想象的复杂的多。你以为,当年的真相,是你可以探寻得到的吗?”
我轻笑:“所以这样的事情,在宫中才更有机会了解到,不是么?”郑重地叩首,“父亲,抱歉,我意已决。此事绝不连累家中,还请父亲放心。”养父轻轻一叹:“罢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是啊,我自己的选择。
独自面对我的过去、我的身世,那些永不可能被磨灭的往事。
能打开心结的,只有自己。
这一天,终于到了。
我乘着马车,来到宫外。
撩开车帘的一角,我人生中第一次得以望见,这富丽堂皇的宫殿。或许,不是第一次吧,但已记不清了。
从古到今,这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地方,一个华丽的牢笼呵。辉煌而庞大的宫殿,背后笼罩着的阴影之处,该有多少的尸骨埋藏其中?多少被冠以“宫讳秘事”而不得见光的真相呢?数不清了。
养父的品级不是很高,所以我所坐的位置在殿中的一角。一个属实并不显眼的位置,加上在场女子光鲜艳丽的打扮,我在人群中就并不引人注目了。
我轻啜一口茶,余光瞥向坐上的皇后。虽脸上已有风霜之痕,但难掩其倾城之姿。雍容气度,举手投足间都彰显其皇室风范。
她缓缓开口道:“百花宴一向是我朝传统,各位姑娘亦可任意施展。但今日,不仅是琴、棋、书、画的比试,名列前茅的姑娘亦要考量德容言功。宴会魁首,将是我大鄞未来的太子妃。”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我淡笑,或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原本想在宴会上一举夺魁,得到皇后的青睐,从而接近皇室。这太子妃位,我是未曾肖想过的。但今日的机会,容许我不仅是肖想。眸中,暗流涌动。
今日这魁首,我必须拿下。
有了适才的一番话,各家小姐都纷纷施展,宴会一时气氛高涨。
待尚书府的小姐表演完后,我起身,走到殿中央,跪下道:“启禀娘娘,臣女欲献一曲,望娘娘恩准。”
高位之上,皇后微微颔首。
修长的指尖划过琴弦,泻出一段流畅、婉转的琴声,如鸣珮环、珠落玉盘。殿中人沉浸其中,忽地,手腕一抬,调声一转,一连串如泣如诉,倾泻而出。高位之上的人,眸色难以察觉地一变,被我捕捉在眼底。
一曲毕,余音绕梁。
我微微福身,皇后回过神来,笑道,“有心了,是你自创的琴曲么?”我摇头,轻笑,“回娘娘,这乃是鄢州琴曲十绝中的片段衔接而成,臣女自作主张,又加了一段'海升明月',用的依旧是鄢州指法。”皇后颔首,微微一笑:“难得有心了。白夜大人的女儿么?本宫记住了。”我略一欠身,“谢娘娘。”
皇后是鄢州人,鄢州古都乃是天下琴都,鄢州指法独成一道,更是难学。更莫提改编琴曲,要对乐理、鄢州指法有很深的了解,才能完美地衔接上十首不同风格的琴曲,'海升明月'是我偶然在一古书中习得,技法独特,韵味深长。所以,投机取巧是一部分,但该有的技术我是绝无偷工减料的。
我退回座位上,忽略掉周围复杂的目光,举杯轻抿茶水间,勾唇一笑。
后面的棋、书、画,德言容功,对于从前身为相府嫡女的我而言并不难解决。琴曲的创意与巧思,早已令我略胜一筹。
多日之后,宫中宣布了魁首。白夜清歌,这个名字在京城掀起了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