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碰到袜子,秦柚就知道了他的意思,顺从地攥紧了里面的冰果冻。
每个孩子生日那天都会有果冻吃,院长会提前买好了放在冰箱里。而小孩们都很守规矩,没人敢偷吃。
火辣辣的疼痛感被这么一冰就好多了,虽然攥久了也会手心冻得疼,但两边总得选一样,谁让这就是生活呢,哪能让你两全其美。
就这么攥着攥着,秦柚睡着了。
她睡得不安稳,总梦到自己被人扔到了冰天雪地里罚站,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子,写着“我再也不偷吃果冻了”。
她被吓醒了,浑身都是汗。
时间还早,其他人还在睡,秦柚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想趁院长没发现前把果冻还回去。
然而她关上冰箱门转身的瞬间打了个冷战,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不是、没偷吃……我就辣椒、辣椒手痛……”
“你被带过来的时候,就是因为偷东西被抓住了吧?”院长阴阳怪气地嗤笑了一声。
试图解释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秦柚突然觉得不怕了。
对啊,有什么好怕的?之前又不是没做过,早就是小偷了,挂着牌子站在升旗台上,整个学校都知道她是小偷。老师也都说了,小来偷针大来偷金。
可是这到底该怪谁?怪她吗?
她委屈得想哭,所以更加挺直了背脊,放弃一切辩解,仰头直视着院长的眼睛,理直气壮地说:“是你先让我剥辣椒的。”
“你说什么?”院长扬高了音量,大概没料到她非但不认错居然还敢倒打一耙。
她镇定并且斩钉截铁地说:“你是吸血鬼。”
“……”
“周扒皮。”
“……”
“黄世仁。”
“……”
她也快找不出什么词汇了:“反正……反正我可以告你虐待小孩!”
结果是完全可以预料到的。
三元和徐千默结伴去看望被罚跪的秦柚,她还满脸愤愤不平,咬着牙在小声嘀咕着什么,估计是在骂院长。
三元笑得肚子疼,把馒头往徐千默手里一塞:“你要不放心你去给她吃,我可不掺和,等下被发现的话,倒霉鬼就成我了。”
说完他就赶紧跑了。
徐千默走到秦柚身边,把馒头和水递给她。
秦柚觑他一眼,小声说:“我没供出你。”
“我知道。”他微笑,“谢谢。”
“该说谢谢的是我吧。”她赶紧咬住馒头,“你不怕被院长发现啊?赶紧走吧,再被发现我还是不会供出你的!”
这句话在日后再想起来,比起信誓旦旦的誓言,更像是充满恶意的诅咒。
只是当时人不知。
徐千默摇头:“没事,院长出去了,很晚才会回。”说着他坐到她旁边,“我能陪你坐到十点。”
两人有一茬没一茬地说着话,打发漫长的时间。
徐千默劝她:“你当时服个软也就行了,院长严厉归严厉,一般也不会真罚太重,而且说清楚也就没事了。”可她就是倔,仿佛完全不懂得隐藏情绪。
“我才懒得理他!”说起这事她再次恼怒起来,脖子一梗,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等我以后——”她又不说了,低下头,闷闷地啃着馒头。
以后能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就像那个时候开开心心去春游,也不知道下一秒自己的人生就从此天翻地覆。而现在她就在福利院里生活,似乎可以预想到未来浑浑噩噩的一生了。
他的手搭到她头上揉了揉:“嗯,你以后长大了,我们以后长大了,就什么都会好了。”
只要长大了,就会什么都不再害怕,就可以做到所有的事情,可以摆脱自己不想继续做下去的噩梦,可以躲开一切被自己所厌恶的威胁,可以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每一个伟大而幸福的人。
他一直都是这么安慰自己的,现在又像个小大人似的用这话来安慰她。
她仔细听着他的话,再认真地想了想,最后用力点头,笑得眉眼弯弯,酒窝点在了两个嘴角边,深深浅浅的:“徐千默,你对我真好。”
可是让她觉得奇怪的是,他听到自己这么说却并不高兴的样子,反而减了几分笑意,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应该的。”
因为如果不是她的话,他早不知道会被人卖到哪儿去了。
他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所以他对她这么好。
但他不愿意说出来,连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秦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又笑了起来:“我爸也是这么说的。”
“啊?”
“我跟我爸爸说谢谢的时候,我爸爸也是说,这是应该的。”那个时候人小鬼大,学着电视里对爸爸鞠躬作揖,说:过去一年有赖您的照顾了,来年请继续多多照顾,辛苦您了。
爸爸总是会被逗得笑得停不下来,还得配合她一起装模作样地演戏,回应着说:应该的应该的。
“我又不是你爸。”他有点郁闷。
“我又没说你是我爸!你还当不成他咧!”秦柚朝他扮了个鬼脸,“我爸爸可厉害了,他得了全国第一名!你能得吗?”
“什么全国第一名?”
“我不记得名字了……”她挠了挠头,“就是拍照片……啊我给你看!”
说完她也顾不上惩罚了,腾地跑去拿来了一个笔记本。打开,拿出折得整整齐齐的报纸,献宝似的递送到徐千默面前。
“你看!还上了报纸呢!”
徐千默好笑地看着她得意的样子,接过报纸,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过去。
然后骨骼僵硬,血液冰冷,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冲上了脑门。
“这是你爸?”
“是啊!”
“这张照片就是他得了第一的那张?”
“对啊!”秦柚兴致勃勃地盯着这张被自己小心珍藏的报纸。
因为家里的那场大火,所有的一切都没了,只有这张报纸是她那天出门前偷偷夹到笔记本里,准备拿去给同学们炫耀才保留下来的。而现在这成了她唯一能用来怀念自己父亲的宝物。
报纸上是她爸爸的专访,以及让她爸爸获得那么多荣誉的摄影作品。
盯着盯着,突然她也觉得不对劲了,悄悄抬起眼,看了看抿紧嘴唇沉默的徐千默,再看了看报纸上被爸爸当成了摄影对象的那个小男孩。
大概,应该,不是一个人吧?
但是……
“徐、徐千默,你觉不觉得……”她犹豫着问,“你们俩有点像?”
何止是像,那就是我。
徐千默很想这么回答,但他的嘴张了张,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如果说在这张照片之前,他的人生同样充满了污点,那么这张照片,就是给他所有污点盖棺定罪的铁证。
万劫不复,斩钉截铁,辩无可辩。
当时他从人贩手中逃脱,自己去了警察局报案。
警察领着他登记信息,问到名字的时候,他小声地说:“钱磨。”
对方没听清,问:“什么?”
“钱……”
“大点声。”
就在这么几秒钟的时间里,他几乎直觉地做出了一个决定,盯着警察身后的人员公布栏,说:“我姓徐,叫徐千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