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如何,反正也跟夏续、秦柚两人无关。
从这里打车回去,那肯定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而夏续囊中羞涩,秦柚身无分文。
夏续吃痛地哼了一声。
秦柚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四周,强硬地扶着他坐到一块大黑石上,然后她蹲下身,抬起了他的脚。
夏续吓了一跳,忙想把脚收回来,一慌乱不但扯动了扭伤的脚踝,更朝着秦柚的心窝子踹了一脚。
她闷哼一声,皱起了眉头。
“对、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夏续脸涨得通红,拼命摆着手道歉。
秦柚也不是很在意,只是不喜欢他乱动:“闭嘴,别动。”
夏续不敢再乱动,双手背到身后,小心翼翼地觊着秦柚的脸色。
秦柚没再理他,低着头专心地揉着他已经肿起来的脚踝。
她的神色十分专注,动作也说得上很温柔又专业,但她脸上的表情除了不耐烦还是不耐烦,眉头一直都是蹙起来的,让人想帮她抚平。
玉姨在秦家当保姆的时候,夏续其实单方面见到过秦柚,后来也不止几次听婶婶说起过她。那个时候,秦柚年纪尚幼,是个天真开朗的小公主,有点娇气但也不骄纵,很讨人喜欢。后来秦家垮了,秦父死了,秦柚一夜之间变成了路边没人要的野草,最后更不知怎么就进了少教所……
夏续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能秦柚跟记忆里的那个女孩有了很大不同。
突然熟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夏续,怎么了?我正好要回去,一起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辆出租车已经缓慢地开到了夏续和秦柚身边,后车窗被摇下来,徐千默关切的目光落在夏续身上。
原来车里坐的是他,不过这么久了还停在那里做什么?夏续心里瞬间冒出这么个疑问,但一带而过,他也不扭捏:“那就麻烦你了。”若换了是平时,能躲多远,夏续就会躲离徐千默多远,但现在显然并不是拿乔的时候。
夏续想要站起来,却没能把脚从秦柚怀里抽出来。他一愣,看向秦柚,她的表情有了轻微的变化,直直地盯着车里的徐千默看。
然而徐千默的目光依旧落在夏续身上,似乎完全没注意到秦柚的存在。
气氛有点尴尬。
“秦柚?”夏续小声叫她,“这个是我同学,叫徐千默。徐千默,这是我婶婶熟人的女儿,叫秦柚,可能之后会转到咱们学校。”
徐千默似乎刚注意到秦柚的存在,温柔的目光缓缓移到秦柚脸上,迎着她不怎么善意的目光,露出了千篇一律的笑容:“你好。”
“啊——”同一瞬间夏续吃痛地低叫出声,泪汪汪地看向被秦柚突然捏了一把的受伤的脚踝。
然而转瞬,夏续的心里已经有了隐隐的雏形——秦柚和徐千默可能认识,徐千默绝不是单纯来送药的。
想到这里,夏续心里有根弦被触动了,面上却不露声色。
徐千默把夏续扶进了副驾驶座上,关上门,转身对秦柚道:“我们坐后面吧。”
夏续若有所思地盯着车外的两人看。
僵持了十几秒,秦柚拎着行李坐进了车里,徐千默也坐了进来,示意司机开车。
夏续一直从后视镜里看着两人。
说起来,夏续在旁人眼里也算个懂事的好孩子,只不过性格算不上活泼,平时文文静静的,内敛得有点像女孩子。
而徐千默则是每个学校大概都会有的风云人物,成绩好、家世好、外貌好、脾性好,什么活动都能掺和进去,跟谁都处得来,就算是讨厌他的人,也真说不出他哪里不好。
就光说他建立起了市内所有高校联校的以学生捐赠为主的“希望曙光”活动足矣。资助贫困生的活动不少见,但众人还真是第一次看到由一个高中生全程独立操办的这类活动,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揽得下这么一大筐子事。
班里有同学戏言过:徐千默大概就跟神似的,生下来自带光圈的那种。
但夏续始终对徐千默有着说不出的防备。
当然,因为某些原因,徐千默也不怎么待见夏续。
这样的两个人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东拉西扯不知所谓地说了会儿话,便都默契地沉默下来,各自看窗外风景。
司机师傅不明白铺天盖地的尴尬是为何而来,他只好讪讪地开了广播。
音乐安静地播放着,一直回了城,到了玉姨家外的小胡同口。
徐千默付了车钱,绕过去开了夏续和秦柚的车门,照旧没看秦柚,伸手扶夏续出来,背着他轻车熟路地往胡同里走。
夏续被他背着走了两步,觉得不对劲,回头看着站在原地的秦柚:“婶婶家就在里面……你怎么了?”
秦柚并没有回答他,她也根本没有看着他。
她盯着徐千默看,看着看着,忽然感觉身上发凉。本来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穿得薄,但被风一吹才觉得不是这么回事,那不过是在少教所待久了的错觉而已。
——因为那个里面没有徐千默。
而现在徐千默就在她面前,并且看起来很熟悉她即将搬去的新家。
和以前一模一样,完全没有差别。他知道一切的事情,无论她去哪里、做什么,他就跟邪神一样,能把她的人生完全抓在手里。
阴魂不散。
她到底是欠了他多少,才必须要忍受和面对这样的情况?
僵持了几秒,徐千默朝她微笑:“对啊,玉姨家就在胡同最里面,也不是太远,我觉得挺清净的,挺好。”
他知道得真清楚。
秦柚的身体都有点颤抖了,她往后退了小半步,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自己现在逃还来不来得及。
想了想,大概是来不及了。
玉姨住在一个老式的四合院里,打扫干净了倒也称得上清幽舒心。
现在时间正早,玉姨还在菜场里工作,她早早地托人把菜送回来,嘱咐夏续给秦柚做晚饭。
夏续在胡同小药馆里上了药,终于能一拐一拐地走路了,他迫于人情挽留徐千默吃了晚饭再走。
秦柚听到他发出邀请的那一刻简直要绝望了。
接着,夏续就忙着去厨房择菜、洗菜。
秦柚帮忙去院子里接水淘米,听到声音警惕地回头,往后退了一步,盯着走过来的徐千默。
徐千默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击打着盆子里的白菜叶,也遮盖住了他说话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小,并且非常温柔:“我今天准备去接你的。”
秦柚紧抿着嘴唇不吱声。
“你怎么这么看我?好像我会吃了你似的。”徐千默好笑地看着她。
难道你不会这么做吗?秦柚吞了口唾沫。
比死更煎熬的事就是,你只知道自己要死了,但不知道时间、地点和死法。面对着徐千默的每一秒,都让秦柚有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招惹到这个疯子。
水依旧在哗啦啦地流着,秦柚转身想要往厨房走,徐千默的声音又轻飘飘地进了她耳朵:“柚子,如果我跟你说,一切都是巧合,以前那一切真的都是误会,你信吗?”
信不信也都这样了。
秦柚深呼吸一口气,转过身,迎着他的目光:“千默——”
“我叫徐千默。”
秦柚一愣。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叫钱磨。”如果说刚才还有残余的温柔,那此时就都被剥夺得一丝不剩了,他的语气生硬冰冷,重复了一遍,“我叫徐千默。”
他听错了。
或许又没听错。
不是秦柚在叫他钱磨,是他自己永远逃离不了那个“钱磨”的噩梦——那个没有任何光环,不过是跟着山村里大字不识一个的父母来城里务工,然后被拐卖掉的钱磨。
这个世界上最记得他叫钱磨的人,就是他自己,所以他敏感成这个样子。
而现在只有秦柚一个人知道这些被他恨不得撕烂揉碎吞到肚子里的秘密。
秦柚忽然笑了。
两个人的身份在一瞬间仿佛就调换了过来,而这也正是徐千默最挫败的地方。
他挫败于天生的身份所造成的天生的差异。就像他演得那么艰难,秦柚的恐惧明明那么深刻,可是一个不经意,两个人就会各自回归原位。秦柚还是那个高高在上光彩明亮的小公主,而他还是那个身份卑陋的钱磨。
钱磨钱磨……有钱能使鬼推磨。还有比这个名字更恶俗恶心的吗?
秦柚看着他,轻声说:“可是如果没有我,你现在都不知道又要被卖到哪个山里去。别说是徐千默了,你连钱磨都当不成。”
她看着他瞬间水亮的眼睛,从心底里觉得可笑。
其实又是何必呢?何必互相折腾伤害。
大概是毫无办法,因为彼此都是懦弱的人,只能找同样无能的家伙来出气。
啊,这么一说,她倒是想起来两人的纠葛到底是从哪里开始的,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吧。
那个时候,秦柚还小,高高兴兴地跟同学们坐在旅游大巴上,唱着歌去往春游的路上。
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句:“秦柚家就住那边,我去过她家!好大好漂亮!”
她还没来得及露出得意的笑容,就被下一秒的惊呼给打败得措手不及。
“那边怎么冒烟了?!”
小孩子们都被吸引过去,围在车窗前看远方冒上天空的滚滚黑烟。
老师忙去一个个拉回座位坐好,却猛地一个急刹车,差点就和孩子们一起摔倒在地。
老师不满地回头,看到司机也无奈:“我也不想……哎!小朋友你别乱动!”
秦柚跑到驾驶座一顿乱按,竟也让她误打误撞地开了车门。
车门一开,谁也来不及拦,秦柚就下了车,逆着车流朝自家方向跑。
这是在高速公路上面,突然一辆大巴停了下来,本来就让后面的车刹得措手不及,又加上一个孩子在路上乱闯,吓得后面的车主半死。
紧急刹车时轮胎和马路的尖锐摩擦声连绵不绝,车主们愤怒的咒骂声也此起彼伏。
可秦柚什么都顾不上,她只知道着火的方向是自己家。
徐千默就是被这么“叫醒”的。
他本来靠在后车座上睡得昏昏沉沉,猛地一个刹车,他的头撞上了车门,被随手搁置的雨伞柄狠狠地撞了撞肋骨,把他给撞醒了。
他没忙着睁眼,而是继续装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