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段淋雨

闻言，伊泠玉和栀桦的脸色都很是古怪。

栀桦面色古怪，是因为新皇才八岁，那上官家的孙女，似乎还比之小了三两岁，都是还不懂事的懵懂年纪。

这桩婚事，无疑是纯粹的政治联姻，是为了稳固新皇的皇位，也是为了两大权臣利益联盟，这让她很快就联想到了当年的刘彻与陈阿娇。

“哎，又是两个可怜的孩子，也不知，他们的结局，是否会与当年的他们，有所不同。”

而伊泠玉面色古怪，则是因为，那未来的皇后，正是霍光和卫伊长女霍成若，与上官桀长子所出，名唤上官思阙，算起来，还是她嫡亲的曾外孙女呢。

听到栀桦的感慨，再想想史书上的记载，伊泠玉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他们和刘彻与陈阿娇还是不一样的，上官思阙，不会成为废后，相反，她会在十八岁正值美好年华，情窦初开时，成为大汉的皇太后。”

伊泠玉一语惊人，还不等栀桦消化完这句话，又补了一句，“然后不过几月，还不等她收拾好心情，快速成熟起来，逼迫自己成为合格的太后，她又快速地成为了太皇太后。”

嗯，史上最年轻的太皇太后。

思阙思阙，呵，还真是个好名字！

上官思阙，可不就是把自己的一生，都埋葬在了那巍峨宫阙里，终生不得解困吗？

栀桦摇头叹息，为这个才五六岁的女孩儿感到悲哀与惋惜，但这事终究不是她能够插手的，于是转而问道：“等会儿，要陪我去看看淳于家那几个孩子吗？我和你说，其中有个资质特别好的女孩儿，叫淳于衍，每每看到她，我都感觉，是看到了我小时候，可以想象，二十年后，她一定会成为一代名医，给淳于家带来辉煌荣耀。”

淳于衍？

伊泠玉本来没在意栀桦所言，可听到这个名字，却觉几分熟悉，但她也没仔细去想，因为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时空了，归心似箭，无论是谁，都无法让她再多做逗留。

“栀桦！”伊泠玉打断了栀桦的絮叨，握住她布满了斑点与褶皱的双手，凝视着她道，“我要走了！”

“走？”栀桦没反应过来，“我们才刚进城，还哪里都没去呢，怎么就要走了？你不是说，要去见故人吗？”

伊泠玉摇了摇头，“所谓故人，已经先一步去轮回了，此生已无缘再见。而我说的走，不是出城，而是，离开这个人世，回到我来的地方。”

栀桦愕然，好半晌，才缓缓明悟过来，不复透亮的双眸里，虽有不舍，可更多的还是欣喜与祝福。

虽然伊泠玉从未说过，但相识多年，栀桦很清楚，伊泠玉一直与这个人世格格不入，是非常想要回到她生长之地的。

如今，五十余年过去了，伊泠玉终于要回到她真正的家了，栀桦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也愿她，此生顺遂，康乐无忧。

伊泠玉看着栀桦苍老，不复昔日温婉动人的面庞，蓦然感伤，伸手抚上栀桦花白的鬓角，眼前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面上温婉浅笑，内心腹黑狡猾的少女，嘴里发苦，仿佛又被逼着灌下了两大碗的苦药汤汁。

曾记得，当年一朝穿越，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正是栀桦，没想到五十四年过去，如今她终于又要回去了，所见到的最后一人，也是栀桦，兜兜转转，一切都是天意。

“栀桦，你和闳儿，都要好好的，若是真的遇到了难解的困境，记得去找伊儿，她一定会帮你们的。”

栀桦含泪点头，“你放心，我会的，你也莫要记挂伊儿和登儿他们，我和闳儿，会照应着的。”

伊泠玉一笑，最后再回首望了眼那巍峨高耸的未央宫，和昔日卫府梅苑的方向，终是在脑海里道：“泫音，我们回去吧！”

在无人看见的维度里，伊泠玉周身星光迭起，汇聚成了一道道银蓝色的光束，将她包裹其中，仿佛要将之吞没，从这个时空抹去。

伊泠玉与栀桦执手相望，好似被隔离于世界之外，周遭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一个往她们身上看，好似都看不见她们似的，而就在这古怪的氛围中，伊泠玉一点一点地在栀桦的视线里开始消散。

而就在伊泠玉的下半身都在栀桦眼中消失不见时，她脑中电光石火间，忽然想起了什么。

淳于衍，宫廷女医，霍光之妻霍显好友，在霍显利诱之下，给身怀有孕的皇后许平君药中投毒，终致其身亡，为霍家满门被诛埋下了伏笔。

伊泠玉大惊，想要开口提醒栀桦，不要去找卫伊，更不要让淳于家的人与卫伊接触，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她还什么都没有说，就消失在了栀桦眼前。

等到伊泠玉回神，眼前已经换了天地，此时正身处一片空茫，一团青光从她的眉心飞射而出，落在她眼前化作了一方白色泛青的方形丝帕，上绣星空下绣天河，河面上还零散地飘落着十来朵绿萼梅的花瓣，正是她初见泫音本体星愿珠的模样。

但很快，这方丝帕就变成了一颗蛋黄大小的圆润珠子，其色幽蓝，泛着银光，好似凝聚了星河于其内，仙气氤氲，望之不凡。

伊泠玉看着这般变化，顿时呆住了。

而就在此时，那珠子里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调侃道：“怎么，我变了个样子，你就不认识我了？”

伊泠玉这才回过神来，恍然道：“泫音，这就是你本体的真面目吗？”

泫音哼了声，傲娇道：“都和你说过了，变成丝帕模样，是为了节约愿力，现在愿力充足，我自然是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伊泠玉的愿力攒得很充足，除了穿越时光所消耗的，还余下了数千愿力，足够泫音得瑟了。

下一刻，泫音却恢复了正经的语调，认真道：“绿萼，任务完成，你也回到了属于你的时空，那我们，也该分别了。”

伊泠玉脸色一变。

“别担心，”泫音却是劝慰道，“我只是回仙界等你，如今的人界，是不允许仙器存在的，我真的不能再陪你这一世。不过很快，等你这一世寿终正寝，回返仙界，我就又能与你融为一体，再不分离了。”

闻言，伊泠玉这才放下心来。

虽然泫音总是和她斗嘴，偶尔还毒舌，可在大汉的这五十四年里，都是它陪着自己，尤其是在卫青死后，都是靠着和泫音逗乐，她才能熬过那无趣又孤寂的近二十年，如今乍闻要分开，她着实接受不了，好在，日后还是有机会再见的。

“绿萼，那我们就此别过，数十年后，在仙界再聚了。”说完，泫音便要飞走。

伊泠玉忽然想到什么，急忙问道：“你能告诉我，这一世的卫青，到底在哪里吗？”

星愿珠骤然消失，只听一道声音飘落：“天机不可泄露，有缘你们自会相见，我只能偷偷告诉你，这一世，他叫云弋！”

“云弋？”伊泠玉喃喃念道，心头一暖，只觉孤寂寒凉的心，又活了过来。

而就在这时，原本空茫的周遭，已然变成了高楼大厦，车水马龙。

“小玉，你发什么呆呀？”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伊泠玉惊愕，抬头四望，这才发现，她真的回到了现代，周遭这久违的场景，分明是记忆里的校外长街，而身边这个身着水蓝色雪纺长裙，温柔楚楚，正满眼关怀地看着她的年轻女子，不是段淋雨，又是谁？

一别五十余载，再次看到这熟悉的面孔，伊泠玉热泪盈眶，激动难耐地扑上去紧紧抱住段淋雨，把脸埋在她的脖颈处，失声痛哭了起来，“小雨，小雨，真的是你，我，我好想你呀！”

被熊抱的段淋雨一脸懵逼，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说话说得好好的，怎么这人突然疯了，还抱着她大哭了起来？还，还说什么好想她？什么鬼？她们不是每天都见面吗？

城郊坐落了一处仿古庄园，绿树成荫，花团锦簇，古色古香，雕梁画栋。

水袖飘飞如云，姿态曼妙蹁跹，垂落腰际的乌发与兰纹雪白的裙裾齐飞，黑与白的色彩纠缠，宛若水墨画中跳跃而出的仕女，分明是动之极致，却给观者心灵上静之极致的洗涤。

伊泠玉呆呆地站在练舞室的门口，眼前这一幕，唤醒了她久远的记忆，面前段淋雨的面孔，似乎与初入未央宫的卫子夫重合，让她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处于哪个时空。

“小玉，你怎么了？”

伊泠玉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身着白色复古练舞服的段淋雨已经走到身前，正满脸担忧与关切地看着自己。

“我，我没事呀！”伊泠玉扯了扯嘴角，勉强地露出一抹笑来。

段淋雨见此，却是越发忧心起来。

一连半月，伊泠玉都是这般恍恍惚惚，浑浑噩噩的模样，任她怎么询问，都三缄其口，她有心要帮伊泠玉解开心结，都不知该从何下手了。

伊泠玉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妥，可没办法，她虽然心心念念着要回到现代，可终究是在西汉度过了漫长的五十四年，这悠悠岁月的记忆，不是她说遗忘舍弃，就能立马做到的。

哪怕泫音悄悄地给她做了记忆筛查和情感剥离，让她能在潜移默化间将这段经历淡忘，也不是短短半个月就能立竿见影的。

不过为了让段淋雨不再为自己忧心，伊泠玉只好强自振作，编了个理由解释道：“小雨，我真没事，就是，就是之前做了个穿越西汉的梦，挺逼真的，暂时还没醒过神来，有点恍惚。”

段淋雨狐疑地看着伊泠玉，不是很相信这个解释，可伊泠玉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她也不好再刨根问底，只能顺着这个说法道：“那看来是你前阵子研究汉史太认真，这才魔怔了。”

细想想，也觉得这个可能或许就是真相，因为以前也不是没有这种事发生，就是她，有时候钻研失传的古典舞时，都会梦到自己前世是宫廷舞姬呢，毕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

“你早说呀，”段淋雨拉着伊泠玉就要下楼去客厅，“呐，我和你说，这阵子出了一部仙侠剧，很火爆的，里面有不少俊男美女，类型丰富，颜值出众，尤其是男二，就是我都成了路人粉，你看了，定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