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映红了半个天空,光线略显晦暗,刘彻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正跪坐在梳妆镜前梳头的那道蓝色背影,嘴角弯起,露出餍足的笑容。
紫芙从镜中看到了刘彻这抹笑,心领神会地一同想到刚才发生的事,顿时羞红了脸,把铜镜倒扣,撇过头去,自欺欺人地无视掉刘彻的存在,继续梳头。
刘彻被她这般可爱的反应给逗笑了,但生怕会让紫芙恼羞成怒,这才勉强地把笑意压下。起身站到紫芙身后,又把铜镜翻转过来,拿过紫芙手中的玉梳,帮她梳了个小巧别致的小髻,却没有接过紫芙递上的玉簪,而是打开台上的一个锦盒,把里面的步摇插在了发髻上。
紫芙对着镜子细看,却见那是支赤金嵌红玛瑙的凤羽步摇,凤嘴里衔着颗龙眼核大小的珍珠,下头还垂落米粒大的珍珠串成的三串流苏,做工精美,华贵端方。
“这,这是步摇?”紫芙大惊,连忙就要把这步摇拔下来,“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戴。”
凤羽步摇镶嵌玛瑙珍珠赤金打造,很是贵重,可真正让紫芙脸色大变的,却不是它的价值,而是它的象征意义。
凤簪虽只要是王侯女眷都能用,可缀着流苏的步摇,除了皇后,只有其下的夫人、婕妤和经娥才能佩戴。
刘彻却按住紫芙的手,不许她拔下来,道:“出去再拔下来,现在,先戴着。”
“紫芙,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从这一刻起,你不再是平阳侯府的歌舞姬紫芙,而是我的子夫,卫子夫!”
“我许你夫人之位,愿与你诞下此生第一个孩子,与你共度白头。”
“我曾想过护你一世周全,把你围在羽翼之下,可你先一步抛下了‘王子通’,有了一颗向上攀登之心,那作为我对你的惩罚,我也不会再回护你。我不会与你携手走向高处,我只会站在丹陛之上等着你一步一步走到我身边。”
“这期间有太多的风霜雨雪,血泪心酸,我虽心疼你,可在外人面前,我不会坦露分毫。在众人眼中,我只是风流无情的皇帝,对你虽有恩宠,却无多少真情,你只能依靠自己,像所有的妃嫔般争斗,才能在未央宫里有立足之地。”
“出了这道殿门,我只会是皇帝刘彻,你也只是我将带回未央宫的七个美人之一,情分浅薄,毫无优势可言。”
“紫芙与王子通,只会存在你我独处的帷帐之中,在时机尚未成熟前,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否则,带给你的,只有无穷尽的灾祸。”
“莫怕,你无法做到无情地撇下王子通,我又何尝不是?你不给自己留后路,可我却是早早地给你找好了靠山。进了未央宫,我会把你带到皇后的椒房殿,把你托付给皇后。别担心,皇后是我的表姐,我们虽无多少夫妻之情,可姐弟之情还是颇好的,她会帮你。”
刘彻一番话说得看似无情,却处处都是深情,他许诺给紫芙子嗣与尊位,像寻常夫妻般,在她出阁当日为她取字,不在人前回护她,不给她分毫特殊,却在暗中为她寻了个后宫中最坚硬的靠山,这岂非最大的保护?
卫子夫知他,懂他,在这一刻,原本一直漂浮忐忑的心,终于找到了落脚点,轻柔地靠在刘彻的胸膛上,情不自禁地勾出一抹纯然动人的微笑。
未央宫是龙潭虎穴,前路充满了荆棘,不知归处是何方,可卫子夫已然无惧,她有了这颗帝王真心,就有了无穷的动力与勇气。
帝王之心飘渺不定,这一刻在她这里,下一刻,却不知是否还在,她不是个真的蠢钝无知的小女子,不会傻傻地以为,爱情是永恒不变的,可她只要这一刻得到过,此生,便无悔无怨,自信能成为与帝王比肩的坚毅女子。
出了平阳侯府的大门,一行有七个貌美女子,平阳公主一一问候辞别,卫子夫不知她们说了什么,只知道,平阳公主与她悄悄耳语:“苟富贵,勿相忘!”
卫子夫颔首应下,只心中却并不以为然。
平阳公主把她们培养举荐给皇帝,为的,不就是她们这句承诺吗?为了这些年来所受恩德,她会好生报答公主的,只是再多的,她回报不起,也不敢回报。
“三姐!”
人群中突然传来熟悉的叫喊声,卫子夫寻声望去,就见那鹤立鸡群着个白衣少年,与之站在一起的,还有娇俏的梅娘。
面似冠玉,唇若涂丹,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虽才十四岁,眉目间却依稀可见带着几分坚毅淡漠,身上穿着寻常奴仆的白色衣衫,却给人一股英气勃发的感觉,真真是位可堪入画的陌上少年!
“好个俊俏少年郎!”刘彻也看到了,忍不住赞道,“他是你弟弟?可我记得,你在这平阳侯府里,不是只有郑武一个弟弟吗?郑武我见过,好像不是这个吧?”
卫子夫也呆住了,不明白一向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卫青,怎的突然不再掩饰了,但还是回答道:“那的确是我家小五,不过他现在随了卫姓,改名叫卫青了,至于他的样子,以前是为了不张扬,惹来麻烦,今日,许是要来见陛下,不敢欺瞒,这才显露了真容。”
刘彻将卫青叫到了跟前,看得越是仔细,心中的惊异就越发大了。虽还年岁小,可其人的风华已然彰显,都说自己风仪无双,可前有魅惑万千的韩嫣,这又有个气度自生的卫青,着实是让他堵心。
不过,独堵心不如众堵心,这般俊俏的少年,合该让更多的人见到,心生羡慕嫉妒恨,酸水呕出半条护城河才是!
这样想着,刘彻看着卫青的眼神便越发不怀好意了,可嘴上却是温和友好地道:“真是个俊俏儿郎,听说你不仅是子夫的亲弟,还是公孙敖的好友,有着一身好骑射,也不知与韩嫣比起来,谁更胜一筹。不若今日便一同回了未央宫,做个侍卫,可好?”
这话一出,全场皆静,气氛变得古怪了起来。
卫子夫本是很高兴的,可发现金蕊等六女看她与卫青的眼神充满了嫉妒与鄙薄,还有平阳公主等人的怪异惊愕,心下咯噔,有些不安了起来,可细细想来,实在是没找到哪里不对。
东方朔却是和公孙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打破这一时的尴尬。
话是好话,可偏偏把卫青与韩嫣作比,这落在众人耳朵里,却是带上了别样意味。
“子叔,陛下此言,何意?”东方朔冲公孙贺挤眉弄眼,神情猥琐,看得公孙贺眼疼,狠狠地给了他一肘子。
“休要胡思乱想!陛下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可谓是看着刘彻从小长大的公孙贺,可不觉得刘彻是个双性恋,虽与韩嫣亲厚了些,可也在正常范畴,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凭什么如此辱人清白。
东方朔呐呐不言,只暗中腹诽。他当然知道陛下虽喜好美人,可也只局限在女子身上,若是男子长得太好,虽也会引来陛下的侧目,可那大多都不是带着欣赏之意的。
撇了撇身边的公孙贺,就比如这家伙的弟弟公孙敖,就是因为长着双桃花眼,在陛下那里,才会及不上他,以至于他后来居上。
呃,不对呀,这岂不是说,自己长得丑?
思及此,东方朔开始担心起卫青的前途了。
不过此事对卫青而言,还真是喜从天降,再好没有的事了。
卫青来这,除了是为了再见自家三姐最后一面,也是为了亲眼看看皇帝长什么样,是否真如梅娘所言,可他还来不及哀悼心上人是皇后,从此天堑鸿沟,难有交集,就听到刘彻要他入未央宫做侍卫,顿时大喜过望。
“进了未央宫,是否就能轻易见到她,护卫她左右?”
这个念头一起,卫青便理智全无,也不去深想这念头有多天真,冲动之下便跪倒叩谢,应承了下来。
“卫青,多谢陛下厚爱!此后,自当恪尽职守,为陛下效劳,纵百死,亦不悔!”
而梅娘见他这般,自是明了他的心思,满腔苦涩来不及品,也有样学样地跪下拜倒,“陛下开恩,请让民女随侍卫娘子左右。”
刘彻认出了梅娘,虽吃惊为何她会在此,还提出要跟着卫子夫入宫,可他惦记梅娘的手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提议正中他的心思,便也点头答应了。
“梅娘的手艺,可是让朕也是念念不忘的,若能入宫,自是再好没有了。”
眼见众人因他答应,带这两个与卫子夫明显关系亲厚之人入宫而面有异色,刘彻又不紧不慢地道:“不过你想随侍卫娘子,却是不能了。皇后很是想念你的手艺,出宫前,还和我念叨,御厨做的点心远不如你,想着改日就要出宫寻你。既如此,你入宫后就去椒房殿听候皇后差遣吧。”
这话一出,平阳公主等人恍然,原来这小女子,竟是皇后看上的人。
卫青与梅娘对视一眼,这下他们心中的猜测完全落实了,那自称伊泠玉的女子,果然是当朝皇后陈阿娇。
念及卫青心属伊泠玉,梅娘犹豫了下,便拜倒叩首:“谢陛下娘娘厚爱,梅娘遵旨!”
太阳落山之时,龙撵终于在平阳侯府众人的恭送山呼中,平稳地渐渐往未央宫的方向而去,旌旗成片,百姓跪拜,声音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