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千三百年前，北海有凶兽作乱，天后以润玉水系术法高超，擅于水上作战为由，撺掇天帝派刚渡完雷劫的润玉前去平乱。润玉领命，带伤前往北海，全力击杀凶兽后已是精疲力尽，不等他静下来调息，就听到破空之声。

他迅速反应过来，举起沾满凶兽鲜血的剑格挡开差点要了他命的冷箭，警惕地环顾四周。知道偷袭不成，暗处的人现出了身形，与其呈对峙之势。

润玉危险地眯了下眼，不动声色地看着这群人，心中冷笑不已。天后还真是周全，生怕他活着回去，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甚至勾结了魔界之人。

彼时，润玉体内灵力几乎耗尽。他知道自己难逃重围，但又不甘受戮，让天后得逞，于是孤注一掷，使用禁术燃烧应龙血脉，杀出一条血路。后来的逃亡奔命，都模糊起来，最后闭上眼时仍觉有满目血色。

再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玉衡殿的卧榻上。没待他想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见旭凤端着药走了进来。逆光下，旭凤的神情有些模糊，但那压抑在暗处的愧疚与逃避仍被润玉察觉了出来。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但却都没有去戳破。

润玉本以为不过昏迷了几日，旭凤却说他寻了自己二十多年。对神仙来说，二十多年不过弹指一瞬，他只是惊讶了一番自己这一觉睡得着实不短，一时也没多想。

这场长眠倒确实令人舒坦，醒来后心中不知为何轻快了不少，昏睡前的满腹仇恨戾气也消失了。唯有一点，许是因为睡得久了还有些懵，又许是禁术的后遗症，那之后的一段时日，润玉时不时会盯着某样东西开始发呆，有几次甚至差点布错了星。

但好在这样的症状没有持续太久，他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又开始如往日一般，做着天界默默无闻的夜神大殿。

直到一日布星结束，他看着满天繁星，明明是见惯了的景致，他竟觉得美极了。那次过后，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他总能在几千年如一日的贫乏生活中找到乐趣。有时是一片云，有时是一阵风，有时是一杯茶……就连天后的刁难，也成了他的游戏。

百年后的一天，旭凤来寻他喝酒。酒过三巡，旭凤突然开怀地笑了。

“兄长这些年变了不少。”

不等润玉询问，旭凤像倒豆子一样絮叨起来：“从前，总感觉兄长过分冷清了些。也是怪哉，明明你也从不曾对人横眉冷眼过，甚至温和的很，怎么给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本以为你天性如此，可前些日子，我听到有仙子要去跟叔父讨红线，说是倾慕夜神殿下风姿，觉得你平和开朗。乍听得这话，我还以为那仙子认错了人，至方才见了兄长，我又觉得她说的确实是你。……”

“兄长，你这样很好，我很高兴……”

润玉敛了笑意，静静地看着醉过去的旭凤。

其实他对自己的变化再清楚不过了。这些年，他很容易感到满足和快乐。一开始，他怀疑是天后动的手脚，想让他升不起夺嫡之心，但这种方式太过温和慈悲，绝不是天后的作风，所以他很快就排除了这种可能。

后来，他觉得这种变化和自己失踪的二十多年有关。那二十多年里，必定发生了什么，只是他完全没有印象。

他想过去找出真相，但不知为何，内心又隐隐对真相有抗拒之意。他直觉这种变化对他没有害处，所以从未深究。

而此刻，从旭凤口中听到这些话，他本该高兴的，可一种难言的刺痛从心口开始莫名地泛滥开来，扎得他浑身难耐，让他几欲落下泪来。这种疼痛并不强烈，瞬间就消失了，润玉却捂着胸口久久没能回神。

一阵凉风吹过，润玉才惊觉自己额头全是汗。定了定神，他将旭凤扶进偏殿歇下，又在床头放下一瓶晨露，才转身回到院中。

月华如练，满院星辉，一袭白衣的仙人负手而立。有一声低低的叹息融在风中，不知要钻进谁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