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姻缘府今日人来人往，推杯换盏、行酒笑闹之声不绝，好不热闹。盖因月下仙人生辰，宴请众仙。

要说月下仙人丹朱，乃当今天帝太微之弟，如今已有七万岁，却长着一副童颜，更是童心未泯。天帝为显示自己友爱兄弟，对这个没有野心的弟弟向来颇为宽纵，今日亦是着便服，携天后与两位殿下前来贺寿。

宴饮至最高潮，众仙皆有些醺醺然，有仙君奏起了乐，又有仙子随之起舞。一曲毕，那仙子亦袅袅娜娜地停住，眼波悠悠所至竟是座下的火神殿下。

丹朱素爱拉纤保媒，尤其乐于给自己的二侄子牵红线，见此情形抚手笑开，拿肘拱了拱身边的旭凤，递出了几个满是暗示意味的眼神。

怎奈这位二殿下实在不解风情，只举起酒杯，朝为他操碎了心的叔父敬道：“今日叔父寿诞，侄儿前些日子新得了上古绝音凤首箜篌，特此一曲以贺。”言罢，爽快地饮尽杯中酒，幻出箜篌弹了起来。

丹朱本还有些恨铁不成钢，后也渐渐沉醉在乐声中，摇头晃脑间便将那点小心思抛诸脑后。这令人哭笑不得的一场眉眼官司落在对面白衣夜神眼里，惹来了一个清朗的笑。一时间，其意融融，正是此间乐，不思蜀。

待划下最后一弦，仍有余音绕梁，不绝如缕，引来满堂喝彩，就连上首的那对至尊夫妻也忍不住笑容满面，目露骄傲之色。

“凤娃这箜篌果真妙极，不愧是上古绝音啊！” 丹朱笑眯了眼，拍掌称赞个不停。

旭凤爽朗一笑，将众仙的赞赏悉数笑纳，挥手收起箜篌，又为自己斟了杯酒，却是举向对面道：“若要说音律，在兄长面前倒显得我班门弄斧了。”

丹朱惊道：“大侄儿擅乐？我竟没听过，这可不厚道啊！”

那白衣夜神放下杯子，摇摇头，无奈地嗔了眼正嘬着酒装无辜的弟弟，施施然站起身，朝丹朱作了一揖，含笑赔礼：“是润玉的不是。不过是雕虫末技，当不得擅长之说。”

旭凤连忙辩道：“兄长过谦了，百年前那一曲真是叫旭凤至今念念不忘。”

上座的天后笑意不减，语气却显得略有些清淡：“噢？不知是什么样的曲子，竟令旭儿念念不忘了百年？”

旭凤一听自己母神如此语调，就知她心中不快，微醺的神智也瞬间回了笼，正要上前解围，揭过此事，却听到润玉温和的声音：“不过随手拨了几个调，并非什么曲子。只是润玉在弹奏时，织了一个梦进去。想来，令旭凤难忘的也是这场梦境吧？”说着，润玉的语气中带了丝揶揄的意味，“也不知，旭凤在梦中见到了什么景象？”

众仙都随着润玉的话好奇地看向了旭凤，尤其是丹朱那怎么看都有些猥琐的毫不掩饰的打量，令旭凤一阵恶寒，默默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时隔百年，我也记不清梦中的具体景象了，只隐约记得是一片竹海，很是清凉。那时我刚从战场下来，心中戾气未消，多亏兄长织的那一场梦，一曲过后，我竟心平气和起来。”

“啧啧啧，竟有这般好处！”丹朱抚着胸前的红线，惊叹着看向润玉。

润玉温声解释道：“几百年前，我无意中以情绪为布、以音符为线织造出了梦境，觉得有趣，便偶尔织梦取乐。那时我见旭凤思绪不稳，气躁神浮，便为他织了个安宁的梦境。”说完，垂眸轻笑了声，打趣道：“原来旭凤你见到的是竹海啊，倒是颇合你这宁折不弯的性子。”

听了润玉的话，丹朱显得更兴奋了：“不同的人所见景象皆不相同吗？”

润玉微笑颔首。

丹朱蹭到润玉身边，挤眉弄眼：“那不如，你现在给在场众仙一块儿织个梦，看看诸位都见到了什么！”

丹朱的凑近令润玉下意识的微微后仰，待听到他的提议后又是一愣，有些迟疑道：“这……不妥吧……”

丹朱扬了扬狐狸脑袋，拍着润玉的肩，大大咧咧地说：“有何不妥！今日是老夫生辰，就织个开心的梦，如何？”

“这……”润玉仍有些犹豫。

“润玉，就依你叔父所言吧。”天帝发话，众仙也跟着附和起来。

见此情形，润玉也不再推辞，幻出瑶琴，挑起琴弦。几声琴音过后，刚刚还喧哗热闹的宴厅竟只余润玉的琴声。在座众仙皆闭着眼，面带喜色，不知见到了什么令其愉悦的景象。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琴声停歇，梦境消散，却没人回过神来。直到听见润玉朗声说“献丑了”，这难言的静默才被打破。

“怪不得凤娃百年不忘了，这梦的滋味，甚好！润玉啊，日后你常来我这姻缘府，多给老夫织几个梦，可好？府里的红线，你要多少有多少，看上哪个小仙子老夫保管给你栓回来，你看怎么样啊？”丹朱方从梦中清醒过来，脸上还带着痴笑，急急地就来诱哄润玉。

听丹朱这么说，润玉不由有些窘迫，将手虚握至唇边，轻咳一声：“承蒙叔父喜爱，只是润玉平日里布星挂夜，昼夜颠倒，恐扰了叔父好眠。若叔父不嫌弃，润玉自当常来探望，至于这红线，就不必了。”

这话听得丹朱心中熨帖，他一向是个心思浅的，当下喜笑颜开，一边摸了摸润玉的头，一边口中连连道好。

两人言谈间，众仙也惊叹不已，互相询问所见之境，果真各不相同，各得其乐。也有人默默不语，怅然若失。座首的天帝微微动了动嘴唇，将“梓芬”二字连同内心的遗憾一同咽了下去；而天后竟对夜神大出风头一事视若无睹，静静端坐，不知在想些什么。

曲终人散时，已是夜半时分。润玉同旭凤一道离开，夜风一吹，酒意也去了几分。无言了半晌，旭凤终是忍不住开口：“兄长，方才在席上我不是故意说出你擅乐之事的，我知道你并不想……”话没说完，只见润玉对他露出一个毫不在意的笑容，倒让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无妨，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微微顿了下，润玉停下脚步，正色看着旭凤：“旭凤，不论如何，我们都是兄弟，我相信你。”

旭凤也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润玉，只觉得昏暗夜色下，润玉的眼睛亮的惊人，喉头一时哽住，讷讷地吐出一口气：“兄长……”待这口气吐完，旭凤又勾起了一个玩味的笑：“不知兄长见到的是何梦境啊？”

润玉眼神微闪，抬步前行，留给旭凤一个背影。

“我并未给自己织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