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很多时候柳桐会想，自己从小认识的斛律竭，和眼前的霍兹王子，究竟哪一个是真。

柳桐和斛律竭回了霍兹，她聪慧，行军打仗天赋惊人，寥寥几句交谈，就成了霍兹的贵客，更是霍兹三王子斛律竭的座上宾。

斛律竭待她还是很好，霍兹位于边陲，河西四郡在战起后被于然所占，霍兹和中原被隔开，并没有差与到这场战事中。

在西京到那些年，虽然斛律竭未曾提起，但柳桐心里清楚，他喜欢她。她孤身一人选择活下去，跟着他远赴霍兹，是因为她也喜欢他。

来柳侍郎家提亲的人不少，谁人不知柳桐才色双全，可偏偏她执拗的不嫁。柳辉宠爱自己这个掌上明珠，便也不强迫她。她一直在等斛律竭先挑破这层窗户纸，在等他亲自上门提亲，却一直未等到。她知道斛律竭身份特殊，婚姻大事更是有千般政治考量，但还是忍不住生气。

如今到了霍兹，柳桐很快发现了斛律竭的处境十分尴尬，他被送去了西京十年来，如今在霍兹毫无根基，除了他母亲为他留下的那些旧人外，他几乎无人可用。霍兹王这两年身体欠佳，每个人都在看着霍兹王身后的王位，柳桐逐渐意识到，斛律竭也有同样的想法。

起初她以为斛律竭变了，他变得狠心又充满野心；后来她才明白，斛律竭从未变过，他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

他待她依旧不错，却没有从前那般亲近，他十分忙碌，有时柳桐好几天都见不到他一面。柳桐慢慢明白，与她相比，斛律竭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这里已经不是歌舞升平的西京了。

中原那边传来消息，士族们迁往江南，拥着皇帝在建康建了新都。长江以北的江河大地俱入敌手，被瓜分殆尽。

柳桐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她感激斛律竭的千里相救，如今只能依傍于他，便教着他如何在霍兹七部立足——霍兹人骁勇善战，但论其手段来，与汉人相差甚远。

霍兹七部全部由霍兹王统领，于然和霍兹的冲突不断，斛律竭向霍兹王请兵出征。这是斛律竭在军中立威的第一场战役，柳桐夜夜明灯，在沙盘上与斛律竭推演，熬得眼底发红，仍强撑着道：“落山易受难攻，如若硬取，即便攻下也损失惨重。你可从北面昌原行军，再分五百人洋装攻山。”

斛律竭在众人面前多叫她老师，四下无人的时才会叫她的名字，“桐儿，歇息会儿吧。”

柳桐喝了口凉透的茶，摇了摇头。

那日她对斛律竭说，她会辅佐他，帮助他，努力替他铺平所有的道路，等他得道他想得到的东西时，便送她去建康。

那一天斛律竭安静地看着她，许久后才道，“桐儿，你想离开我吗？”

柳桐冲着他笑了笑，反问他：“你会娶我吗？”

斛律竭的沉默表明了答案，柳桐不再刨根问底，她微微垂着头，手心向外挥了挥，神情疲倦，示意他出去。

她曾听到过许多关于她的议论，尽管斛律竭对她礼遇有加，但许许多多人仍猜测着她和斛律竭的关系。

某次她无意间在帐外，听到陪斛律竭一起待在西京多年的侍从不屑一顾地对旁人讲：“三王子怎么可能娶那个汉人女人，王已经给三王子定了亲，也是我霍兹族的女人，六部将军的女儿。”

“那个汉人女子是个能行军打仗的，三王子在中原对她那么上心，当初是真起了娶她的心思的，可现在中原皇帝都被打去了江南，还娶她做什么。”

柳桐从小就跟着斛律竭学习霍兹语，此时此刻她更希望自己没有听懂这些话，她不知道是真是假，无法向斛律竭证实，只好保持沉默。

她日复一日殚精竭虑地提斛律竭盘算着前程，绝口不提彼此在西京十来载的往事情谊，使尽心机手段，短短三年，霍兹七部就有四部开始效忠斛律竭。

斛律竭又一次打了胜仗回来，他饮多了酒，闯入柳桐的帐中，酒意熏的他眼皮微红，他伸出手，不知轻重的抚摸柳桐的脸颊，白暂的皮肤被他粗糙的手掌摩擦出深红的痕迹，柳桐忍着痛推开他，“三王子，你喝多了。”

斛律竭去年正式定了亲，这是全霍兹都清楚的事情。

他呼出的气息带着浓浓的酒味。他伸手用力抱住她，一声一声唤她的名字：“桐儿，桐儿…….”

他用从前在西京看她的眼神看着她，柳桐一时恍惚忘记了挣扎。

过了许久，斛律竭似乎变得清醒了些，他松开柳桐，低声道歉后转身离开。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