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个字,是那么平静地从面前的人口中毫无预兆地蹦了出来,奈月愣在那里,明明是清晰地听到了富岳所说的话,却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她应该问什么?
父亲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类似的问题一个都不想问,她唯一的感受便是不真实,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自己渐渐分割开来,她甚至都忘了直子还在后面站着。
“……”富岳见她呆站着没有说话,将手从手臂移动到了她的头顶,生硬地摸了几下,“不用担心,我会安排好你父亲的后事。”
“……后事……?”
好不容易能够开口,却只是问出这么两个简单的字,奈月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富岳的双眼。
“是,你先在家里等着吧,我的部下会留在你家里。”
“……”
奈月张张嘴,移开目光,看向站在另一边的鼬。
他的双目里明显溢满的是担忧,双手放在身体两旁紧紧地攥着。
她很想挤出一个笑容,告诉鼬不用露出这种不适合他的表情,却只感到力不从心。
父亲死了。
宇智波奈月渐渐明白了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而它却如同一个漂浮在水面上的浮标一样,入水的那一刻激起了波纹,随后就没有再带来任何动静。
“等一下……喂,不要赶我走!”
已经被富岳抓着肩膀轻轻往家里推的奈月,听到身后传来的抵抗般的声音,才想起来直子的存在。
她回过头去,看到的是直子被一个黑色长发的人抓着手臂往后推搡。
那人是富岳的手下朝矢,奈月已经见过他好几次。
“外人不要在这里,小丫头给我走开!”
完全算不上礼貌的话语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一时间愤怒代替了空虚,奈月定住脚步低低地开口。
“那个,请放开她,”她抬头看着黑发男子转过身来,脸上露出略微惊讶的表情。
她实在不能明白这个理应比自己更懂人情世故的人,为何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出“外人”两个字。
“她是我的朋友,”看到朝矢的嘴角不满地向下沉了沉后终于放开了手,奈月的目光与直子交汇。
直子翡翠色的眸子没有方才那么明亮,底部升腾着一股淡淡的水汽,仿佛下一秒就会抑制不住泪水。
明明父亲去世的是自己。
奈月最终还是扯动嘴角,用眼神告诉直子让她先回去,随后就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家。
和她一起在家中客厅坐着的,是几个不认识的大人,叮嘱她换上黑色的衣服坐在一旁后,便没有再和她说过一句话。
实在是和父亲完全不同的人。
自那之后,不断地有人进进出出,到她的面前拉着她的手,说上一通关于她父亲的话,再落下几滴眼泪。
而她只是茫然地看着这些一个都不认识的人,漠然地点头。
身为女儿的自己,到现在甚至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内心的那股空虚和不真实感渐渐扩大为了麻木。
此刻的她,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让她先见见父亲。
“……请问,我爸爸在哪里?”
又是一对穿着黑色衣服的夫妻站起身,抹着眼泪走出客厅,奈月目送着他们离开后,第三次说出了自己的问题。
大人中的一个回过头来,仿佛是在压抑着语气里的不耐烦一样,“马上。”
奈月低下头紧紧地皱眉,双手握拳。
她想见到父亲。
想见到因为警务部队的工作而殉职的爸爸,想看看他究竟是哪里受了伤。
如果看见了,是否能够让这份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离开了这个世界的悲伤变得真实起来?
鼬一路沉默,跟着富岳回了家。
他好几次提出想要留在奈月的家里,因为他实在不觉得那几个死板的大人,会能够懂的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女孩的感受。
就像自己的父亲一样。
此时此刻的他站在客厅里,心中郁结万千,甚至都没有理会向着自己跑过来的佐助,而是把客厅的门拉上,将佐助留在了外面。
“……在担心奈月吗?”富岳背对着鼬,正在厨房里找寻着什么,“那几个人会处理好一切的。”
这点鼬当然知道——他们能够处理好一切后事,可是不包括这之外的事情。
富岳往两个茶杯里倒满茶水,将其中一个推到了鼬的面前。
“父亲……”鼬低着头看着茶水,缓缓开口,“……到底,发生了什么?”
富岳喝了一口茶后,开口说道,“在酒馆有人争执,本来只是很普通的情况,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锐利,“本来其他人想要采取强硬手段的,但是航那家伙就是如此,无论如何都想以理服人……”
接下来的话已经不需要再说下去,鼬只觉得心里空空的。
他想起很多次在集会的抬上看到的宇智波航,他也是政变的支持者之一,然而周身却总是不会萦绕着那么阴暗的戾气。
很容易想象得出他为人处世的方式,但正是如此,才会让人有机可趁。
若是同样采取强硬手段,那么现在奈月应该已经和父亲坐在同一张饭桌上用餐了。
“那个动手的人我肯定会严惩的。”
“……关于奈月……”
“……她毕竟明年也要毕业了,”富岳平静地说着,“要学会像一个忍者一样面对悲伤,无论如何航也是忍者,忍者本来就容易受到死亡的威胁。”
鼬低着头,微微眯起了眼睛,放在双腿上的手紧紧地抓住了裤子。
他的脑海里浮现着刚才的那一幕。
得知父亲死讯的女孩茫然地站着,而富岳除了传达该做的事情之外,连一句安慰的话语都没有。
奈月确实即将成为一个忍者,独挡一面是忍者的基本要求。
可是现在的她,仍旧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而已。
对于双目只看得到忍者二字的父亲,鼬的心里伸起一股埋怨。
越过富岳的肩头,鼬看着窗外的那轮明月,晚风吹动着摇曳的树叶。
生活从来都没有定数。
这个想法渐渐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当晚,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人来过,又有多少人离开,奈月觉得这仿佛已经变成了一种仪式化的进程,甚至都没有尽头。
就在这个时刻,有四个人抬着架子走了进来。
奈月抬起眼睛,看着略有些模糊的视野里,那个被一层厚厚的布覆盖着的物体。
几乎是下意识地,奈月在那几个在场的大人作出反应之前,就站起来跌跌撞撞冲到担架旁边,毫不犹豫地掀开了布。
布盖着的人,依旧是那张熟悉的面容,脸颊和眼角刻着皱纹,额头上的伤口流出的斑驳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只留下那个黑黑的伤口。
面容还是如此,可是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气息。
“……爸爸?”
奈月伸出手,手指抚上航的手臂,才看到已经抑制不住掉落在担架上的自己的眼泪。
看到父亲的那一刻,她真地明白了,从今以后,这个世界上将只剩下她一个人。
父亲还没来得及看到她长大、独立,就已经死去。
而她本以为至少身边还会有爸爸的存在,却也在转瞬间就已经失去。
心里终于除了悲伤外空无一物。
宇智波奈月从今天开始,将会变成孤儿。
不知从何而来的各种未来的想象和过去的回忆交织在一起,快速地在脑海中切换着。
明天,忍者学校会有很多人窃窃私语,议论着她丧父的事情。
明天,宇智波一族聚居区的人会在她路过时投去同情和怜悯的目光。
明天,止水会收起一贯的笑容,揉乱她的头发。
明天,直子会抱着她大哭,告诉她一切都会没事的。
而宇智波航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这个空间里,永远都会只剩下她自己。
身旁的大人在说着什么,奈月丝毫没有去注意的力气,只是任凭着眼泪不断落下,即使是在这群完全陌生的人面前。
午夜时分,父亲的遗体被移动到了南贺神社,警务部队的所有人终于都已经离开。
奈月背靠着墙壁,还带着泪珠的眸子茫然地注视着虚空中的一点。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奈月才开始感觉到脑子渐渐不再那么混沌。
“请问,奈月在吗?”
客厅门口传来的温柔的女性嗓音让奈月的思绪暂时中断,朝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
站在那里的是美琴和鼬。
奈月低下头擦去泪痕,站起来去开灯,灯光照亮了客厅,她才看清楚二人的穿着。
鼬的着装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不同的是卸下了绑腿,扎住马尾辫的发圈也从红色变成了黑色。
他的目光很平和,始终一动不动地看着奈月,已然不见了下午的那抹窘迫。
美琴穿着的是一袭黑色的连衣裙,修长的身材被完好地衬托出来,露出了白皙的手腕。
奈月看着美琴走到自己面前蹲下身子,凝视着那双黑亮的眸子。
和富岳不同,那其中涌动的唯有温柔和关怀,对此时此刻的奈月来说,却让她觉得更想哭。
“很辛苦吧?”
“……”
她点了点头,然而低下头的瞬间,却已经落入了一个怀抱。
那是母亲的温度——即使是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奈月,也能够清晰地感觉到。
美琴纤细的手指在自己的后脑勺轻轻地抚摸着,隔着头皮传来一阵阵凉意。
“没事了,乖……”
奈月点了点头,眼泪再度从眼眶里掉了出来,在刚刚干涸的脸上留下水痕。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鼬走近了自己,抬起头来的瞬间,垂在身旁的手传来了凉凉的温度。
鼬就站在离自己只有几厘米的地方,用前所未有的眼神看着她。
而他的手正覆盖在她的手上,脸上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即使是如此狼狈的自己,此时此刻的奈月也完全不在乎会让鼬看到这样的自己。
那一刻,在那一天里,奈月感觉到真正得到了心灵上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