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男人闭着眼睛黏黏糊糊地说,声音在末尾打了两个旋,让它听起来像是交欢时的呻吟。医生把那些掐在肉里的金属制品夹出,在血肉模糊的地方抹上药膏。等这些表面工程完成后,他有些发愁地盯着这具被使用过度的躯体。
就连医生自己也不相信,有一天他会进行无偿治疗。
医生在这座地下城市经营着一家小店面——当然,你要叫它黑色诊所也是没有问题的。医生坦然地接受着任何城市对外来者的反馈,包括几只吊在门口的死老鼠或用红油漆泼上的脏话。不过那些混混后来出现的时候,诚惶诚恐地提着鲜花和礼品,据说成了诊所的忠诚拥护者。
这些拥护者们争先恐后地把自己知道的情报告诉医生。
包括某个黑市出售新鲜人体等等。
医生很高兴地就去了,非常高兴。
他逛过卖机械设备的铺子,走过摆着众多魔物标本的地摊,停留在数十个铁笼子前面。
“您看一看?都是最近才收的货物,身体保证健康无疾病,您想要做什么都可以。目前活动临时使用和短期租贷打九折,整体购买赠送小礼品。”
“……你确定?”医生盯着黑袍子的店家,指了指旁边的人。那是一个男性,蜷缩着四肢依在笼子的角落里。他戴着眼罩和口枷,医生只能看到他漂亮的下颚线。男人半长的黑发湿漉漉的,打着结纠缠,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他仅套了件破烂的军服上装,看不出是污染区哪个地方的人。衣摆下面,两条勉强能够称为腿的东西扭曲着,遍布刀痕烫伤和鞭打的印记。医生毫不怀疑那件衣服下的皮肤也是这样丑陋。
“商品损坏需要全额赔偿。”店家说,“他还放在这是为了把地方填满。如果您想要这个就半送你了,只要四百九十八布尔,也就您一顿饭的价格,医生。这不管是用来解剖或者试药都是很有价值的。”
医生划了五百整过去,黑袍子下面传出【收款成功】的机械音和店家的感谢话语。男人被抓出来,像捆羊般绑上了双手双脚。他像个死物,全程没有动静,任凭店家把他放进礼物盒里。
在医生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他是喜欢拆礼物的。那个时候他还会找到丝带的结,把它们四折后放在桌上,然后用小刀划开直线,把花花绿绿的纸叠得整整齐齐。
盒子里面可能是糖果,是日记本,是最新的医学书籍,也可能是个残破不堪的灵魂。
医生和推着小车的店家走了一段路,把礼物盒搬到后备箱里,他们加了通许方式,后视镜里店家挥手说欢迎下次光临哦亲请记得我们这儿不支持退款。
暴力拆箱。
他短暂地思考了两秒先解开哪个部位的束缚,决定先把眼罩留着。等他的手指碰到牛皮绳的瞬间,男人大幅度地畏缩了一下。
医生懒得管男人的心情,左手拿着剪刀咔咔两下把绳子剪断,然后把那个沾满口水的口枷解下扔进垃圾桶里。然后他确信自己是听到了一声含糊的“请您任意使用”。
男人被抱上内室的诊台,用一条湿毛巾裹了乱糟糟的头发。
用生理盐水打湿伤口和衣物的连接处,把那些和伤口黏在一起的布料撕下后,医生才发现事实可能比他想象的更为残酷一点。那些结了痂或是没结痂的伤赤裸裸地呈现在医生面前。毕竟他是件便宜的货物,怎么糟蹋都没事情。
在整个过程中,男人安静的躺在手术台上。只是偶尔因为疼痛而颤抖。
他很听话。
他当然应该很听话。
等裹完纱布,医生才把眼罩取下来,转而去找通讯器。
男人深灰色的眼珠转动了几个角度,他下意识地举手半遮住眼睛,让它逐渐适应光线的照射。但是他马上收回了这个动作,爬下手术台,缓慢地膝行着离开内室,悄无声息。
外面站着他这次的主人,是个年轻的男性。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打电话,皱眉揉着太阳穴:“苏一衡,我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救的。而且现在是什么局势?我在地下城区帮你探听消息,你还想要在本部给我添乱……?”
他掐断电话,转身就看到男人跪在旁边发抖,随着他走进,对方喉咙里忽然钻出了一声哀嚎,然后像初次见到一样缩成团,用手护住了头部。
“我没想打你。”
他席地坐在男人旁边,用手轻抚他包扎好的肩膀。
然而这就像触发了某个机关,男人突然扑起来,动作敏捷地掐住了医生的手臂把它扭到医生身后。然而他太久地被压抑了,医生很容易地就挣脱了束缚,反身把男人掀到地上。
之前包扎好的地方又开始渗血。
他躺在地上,周围是飘过去的记忆。
医生把他拉起来,犹豫了一会儿。
“好好谈谈…?”
“我还没见过您这样的人。”
可能太久没讲话,他的发音有些不准,嗓音沙哑。
医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拿着水笔写日记。他的笔尖顿了顿,很快又在纸上流畅地划动,在计划表上写下【喉咙检查】四个字 。
“我不是同性恋。”
他说。
男人应和地笑,“这其实没有影响的,对于使用者来说,是男是女……这难道不应该是无所谓的事情吗…?”
医生回想起店家和他说的话。
“你一直在逃跑?”
“对啊。”男人耸耸肩膀,露出无所谓的神色,指指自己畸形的腿,“被抓了几次后就被打断了腿,用根铁链子拴着,他们认为只要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有人在使用,那就没机会给我逃跑……所以像您这样的人真少见。”
“像你这样的人也很少见。”
医生收起了本子。
“作为一个医生,我很高兴你现在还能正常地和我对话。”
“所以…现在先去洗个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