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德顿斯的废墟（一） 花

男人拖着自己的伤腿靠到石壁上，皱起眉毛握紧了手中的枪。那里面还有最后一发子弹，是留给他自己的。一旦任何神明的走狗发现了这个山洞，他会毫不犹豫地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来上一枪。比起同化成戴着白色面具的傀儡，意识残存在神域里，还是这样做更符合他的性格。

被神官所释放的寒流击伤的右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如果他还有机会回到现实去，那个没好心的医生说不定会选择直接拿把锯子出来。

在整场战斗中，他们打爆了神官的面具和身体，唯独神明没有出现过。他们这些普通人靠着机械的支持，都能把神域的能源站点占领大半，等到能力者的队伍将幕后的神明灭杀，整个贝德顿斯的资源就能够归于城市。

到时候城市就不必再为粮食生产不足而发愁。

他苦笑两声，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十分突兀。或许他还能再撑一会儿，或许不行。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完，遗书在离开前就写好了，面面俱到（大概吧？）。等到他现实中的那具身体停止呼吸，也会有一笔抚恤金打到他爸妈的账号上，伏哥也会照顾他们，男人如此确信着。

伏哥绝对会这样做。

他突然又想起自己那张薄纸里面似乎忘了和伏哥说几句，那时候他挠着头想了好久，最后也没憋出个屁来。他们半辈子的交情摆在那里，在学校那会儿似乎把话都说完了，到现在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什么意思。

伏哥对贝德顿斯念念不忘了八年，现在应该可以放心了。

他扫了洞口一眼，长吁出浊气，闭上眼睛。

贝德顿斯会是个好地方。

王明第一次见到陈伏洲是在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那天他在医务室挂了一天的盐水，搞得了二十多块钱，正盘算着如何再把课旷掉一周，凑个一百整再回家。他从小皮到大，老师也拿他没办法。打架旷课掀桌子，同学里就没有不知道他大名的，老师中就没有不和他谈过话的。更多的时候，和老师谈着谈着就称兄道弟去了。于是现在他早退，也就没人管，也没人能管。

小树林平时都是他的地盘，今天罕见的有点人声。他走进一看，原来是隔壁学校几个混子堵住了他们的同学。王明只把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从旁边走过去。等到靠近了那批人，男孩子才猛地转身轰拳，把其中一个压在地上边打边骂。瘦高个子的少年也很快的加入战局。混子捂着脸，被男孩逼迫着弯腰抱歉，像是见到了瘟神样骂骂咧咧地跑走，不忘留下一句“有种等我之后觉醒能力再来单挑”之类的狠话。

没再管他们，少年站得很直，怔怔看着王明。他长手长脚，比王明高一头，有个塌鼻子。王明凑过头去看他的校牌，实验班前面的，叫陈伏洲，估计也是他们这片儿比较容易觉醒能力的种子选手。明白了这点，他却是一伸手，冲对方挑了挑眉：“好学生，帮你解决了麻烦，要不要表示一下？”

少年笑起来。

“请你吃饭。”

男人仰起头，舔了舔干涩的唇。

十六岁的时候，镇子里罕见出现了外来者。他们手中拿着神域的门票，将它们交给适龄的孩子。邀请函会激发普通人的潜力，也让城市知道这里是否会拥有觉醒能力的幸运者。王明不在此列，但他依然离开了熟悉的小镇。他跟着陈伏洲，穿过污染区加入了龙城的队伍。

第一天，他站在班长前面。姓胡的班长坐着，抬起眼来看他。

“抽烟吗？”

“抽！”他没多想。

班长递给他一根中华。

他双手接过，觉得真是来对了，当兵福利就是高。

这个想法持续到他抽完这根烟，被拉去跑去一千米一圈的大操场。摸底测试，一群人在猛冲。他最后实在是跑不动了，陈伏洲就在拉他的手带他。

等到他一个踉跄倒在地上，陈伏洲还在把他往前拉，把他腿磨得一片血肉模糊。最后他躺在寝室床上，陈伏洲一边给他涂药一边听他骂人。只要身体还是热乎的，就还是得起来训练。

也就是在那天，他第一次听到了“贝德顿斯”这个词。

熬了两年，他啥事也干过，抽烟打架玩手机，不该踩的线都踩了。有时候也去学院客串当教官。要是不听话，管你有没有能力就都给爷爪巴。

大多数时候陈伏洲就在他隔壁排，不过无论是哪一届，他带的兵总是最好的（有时候他会把第一“让”给陈伏洲）。学得最快，动作也整齐。记得上次他带的是二排，陈伏洲那个三排还在雨里苦练，他早就带着班里的学生找个干爽的地方讲故事唱歌去了，反正开心。只要上去示范的时候别落了他的面子打了他的脸，来栋好的，他可以选择一个晚上都让那些小孩子坐着休息，或者去找别的排拉歌。

三排除外，三排是自家人。

最后那些小孩子一个个哭得稀里哗啦的。

可能是他太凶了吧。

陈伏洲每月都必须进入一次神域，王明就把自己的假期都攒起来，在那段时间里看管他的身体。等他有醒来的征兆就按铃叫医生，是检查还是推进手术室都要看命。等待的时间每一次都不会相同，从十分钟到有时候甚至要靠着输液维持生命体征。他总是忍不住把手放到陈伏洲的鼻下或是去摸他的脉搏，青年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尽管每一次从神域离开都会得到身体的强化，他依然很瘦，好像王明可以轻易把他抱起来似的。有几天他直接抱着背着腿受伤了的陈伏洲去各种地方。

“我收到了贝德顿斯的邀请函。”陈伏洲趴在他的背上，贴着耳朵说话，“我很久以前就想去那里了……那里据说就是个人间仙境，没有能力者在那里受伤过。”

王明对此嗤之以鼻，半是威胁地表示你还是好好注意自己的腿吧，神明没一个好东西，要不然那些神官是怎么出现的，还不是游戏里的失败者被做成了玩偶。

那是陈伏洲很少没有受伤的经历。

“神明是个绿色头发的小姑娘。”

“就是个小姑娘，和我们平常见到的没有什么区别。”陈伏洲的眼睛里闪着光，“但是祂拥有催生植物的能力，你见过绿油油的青草吗？我会帮你偷偷拔两根的，如果能带回来最好不过了。”

王明没好气地锤了他的头顶。

“梦里啥都有。”

现在，他仿佛就在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