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春,王湛以探查幽州地区边防部署,和省亲探访外祖为由,携千秋殿太后郑氏和幼妹慈蓉奔赴幽州。
七王子在两年前,被封为信襄宫君。而六姊慈霏在湛正式登基那年夏,订与王师冯启之子冯峥,并在三年前正式完婚。在同辈翁主里,除四翁主慈徽,慈霏是唯一一位嫁与外姓的翁主。这门婚事原本就是拉进与冯家的关系的一步棋,也是为了完成先王的遗志。慈霏在嫁入冯家后已育有一子,此时正在冯家私宅中养育儿子,无暇分身。王津今年十二岁,未成婚,课业不能落下。于是最终王湛只带了亲信随从和母亲妹妹,一同前往幽州。
太王太后并没有反对。为了这次去幽州,湛做足了准备,措辞无懈可击,她并没有坚拒的理由。何况这丝毫不影响她的规划。等到明年湛十六岁,就可以从王族贵戚中选择适龄女子与之成婚。届时,可以先让大穆宫夫人的族女徽静先与之成婚,等过几年,再把更适合诞育下一位继承人的孝元接入宫中。
这次去幽州,湛自然是先见过了外祖父和儿时的伙伴郑懋还有舅母。舅父两年前因一场意外去世,只剩下郑懋母子。为了幼时的情谊,他自然要去看上一看的。
郑懋已然长成一个挺拔的少年,相貌秀气。作为武将之子,他长得偏儒雅,很像他的母亲。如今他在当地做一个文书的活儿,并没有正式入仕。比起之前,他稳重了许多,也守礼了许多。幼时的上窜下跳,无所顾忌的野性,在这别后的几年被沉淀,埋在了不知几丈深的故渊中。。
多年来见惯了不同身份机遇引发的隔阂的湛虽然早已对此见怪不怪,却又不得不承认,当他看到儿时教他技能的兄弟,如今为了俗世这般谨慎恭敬,抱有距离,这确实,让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再次来到故地,不免想起从前的旧事。
他带了一名亲随,做常人打扮,绕去了幼时随母流放期间住的小屋。那里已经被腾出来给人囤货物了。一些交贡的特产有时也会堆积在屋里。那里有兵丁驻守,等闲人进不去。绕到屋后,那片樱花树林尚还在,风物依旧。他循着记忆来到那个小洞面前,蹲下去看了看。洞口依旧像个乱石堆,不易被人发觉。洞口很小,估计还是只能让一个不满七岁的孩子钻过去。这片树林子附近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兵士,可以从容地穿过。借着靠记忆大致推算出那幢茅屋的方位,他走出树林,七歪八拐,总算是找到了记忆中熟悉那个小土坡。
故作平静,他慢慢爬上土坡。池塘,小屋还在。当它们次第出现时,他感到自己内心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回忆如潮水一般涌来。身后的亲随不明白他的举动,只得跟在身后,跟随他的步伐。虽然他们两人都足以应付宵小,但行走在少有人来去的僻静地方,还是让人心里警铃大作,对周围有着很深的防备。
屋前池塘里的水还是记忆中的幽深,只是整座屋子没有一点人声。门上挂着一把锁。门锁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锁头斑驳,积了一层不薄的灰。
亲随并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何要在一栋明显被废弃已久的茅屋前徘徊。在他看来,这栋废屋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看着主上直接绕到了屋后,他莫名其妙,但也没有多问,也跟着绕到屋后去。
王湛仔细查看这间屋子。它确实已经很久没有住过人了,但并不是全然被遗忘,无人问津。他看出了一点翻修维护的痕迹,虽然修的并不精细,且看上去也并非是有漏就修。这间屋子被人关顾的次数几乎是隔年计算。
屋子在荆山脚下,却并非靠荆山格外近。屋后不远处有几棵防护似的树篱。王湛耳尖,他隐隐听到树后有动静。好像有女性的低语,摆放东西的声音。
妍雅此时确实在树篱后朴言和玉荷的坟前祭扫。每年她都会和义父义母来给自己的生父生母上坟。但是从去年开始,她偶尔会在白天出门办事时,顺路拐过来用自己的例钱买一些果蔬,到父母墓前自个儿祭扫,和爹娘说说话。说的无非是一些趣事和一些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小秘密,女儿心事。四下无人,只有她和爹娘,她自然不避讳,心之所动,话之所至。
王湛悄悄来到树篱前,往篱后张望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垂髫少女侧对着他,在两座坟前絮絮低语。少女眉目还没完全展开,却已显现出罕见的明艳。她五官虽然锐利,却极富美感,像一块锐利却璀璨的宝石,光彩夺目,透露出清纯的妩媚与耀眼的光彩。她的眼睛是古典的凤眸形态,眼中波光潋滟,却似乎有极其强烈的生命力在悦动。她絮絮地说着,声音极低极轻柔。王湛在树篱后,离得远了些,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只隐约听到“爹”,“娘”,“二哥”,“弟弟”等词汇。
王湛仔细辨认那墓碑上的字,约是“父”“母”的字样。大概这少女是在祭拜自己的父母,和他们说几句知心话儿,他不便偷听,就只远远地隐身在树篱后,打量着那个少女。
他觉得那个少女的眸子有些眼熟,不光形状,其中的光彩更是让他如同重逢。他不能清楚的记得妍雅的相貌,只是记住了那双眼。只是那时妍雅的凤眸并未完全形成,也没有这种将开未开的美,只是如有灵气的机敏小女孩一样,活泼,灵动。但是其中的光彩,却没有多大变化。
他不能确定这个少女是不是当年的妍雅。十年过去了,他当初连个道别都没有来得及说。十年后,他看着眼前豆蔻年华的少女,不能确信她是不是自己想要找寻的人。他唯一能肯定的是,妍雅已经不是这里的住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