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子
京城里最近接连有婴孩丢失。各案的共通点是,被掳走的孺儿皆为新生不足月或刚出满月的奶娃,而来官府报案的受害人全是入京短期居住,在这里毫无根基,也没多少门路的外乡夫妇。
大抵是痛失爱子的妇人们哭啼的泣声太响亮,传到某些个爱管事的言官耳中,一下子便直接被捅到了今上那张龙案上。原本还压着不敢上报的顺天府尹被口谕问责,勒令立即将案子交由三法司衙门彻查。
接下旨意接手查案的六扇门,今上只给了十日期限,要求限时破案,逾时不破等同违旨。一时间拿着顺天府转来的卷宗毫无头绪的总捕头,差点没将本就不多的头发生生给撸没了。好容易紧急想出一个钓鱼的主意,又为执行的人选一事愁白了头。原因无他,六扇门就一个女捕快,假扮夫妻这种事,那个妻子当仁不让就是她了,只不过要假扮她夫君的人,却是找遍全衙门也点不出一个有胆点头应下差事的。
当然这也不能怪手下办事的胆小,毕竟袁捕快——也就是六扇门里独一无二的那位女捕快——已成亲一段时日,而她的夫君……恰好正是那位官见官惧、民见民怕、小孩见了能止啼的锦衣卫指挥使,掌管着那个传说中进去了就出不来的可怕「诏狱」的陆阎王。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阎王大人……不,是陆大人!这陆大人呢,据闻是个五行多酸的醋缸子。要说他们这些当差的,哪个不惜命?谁也不想被阎王盯上。让锦衣卫穿小鞋事小,一个不顺心给逮进诏狱,以后可没机会吃香喝辣了。
基于对以上种种因素的考量,总捕头最终找上退居后勤、专注培养新人捕快的杨程万杨捕头,商量请早已离开六扇门在京城开馆子当老板兼大厨当大杨,回来支援一次的可行性。
惯来木讷但正直的大杨在征得夫人同意之后,自是义不容辞答应下来。盗人婴孩这种事实在穷凶恶极,早一日破案,便少一个稚儿面临危险,也给已丢失的小娃多一分被找到的希望,只不过……
「仅剩九日,现在才开始埋线钓鱼,真的来得及吗?」大杨表示十分担忧。
易容成老实庄稼汉子的大杨,和易容成娇俏可爱、但看上去单纯好骗小娘子的袁今夏,特地一早溜出城,绕了个大圈换了模样衣着,假作外地夫妇又入城,直奔目的地。
「死马当活马医了。」今夏一面进入角色认真扮演一个刚进京对一切都感到新鲜的小妇人,一面不动嘴唇对身旁的大杨悄声道,「顺天府送过来的卷宗根本没什么有用的线索。我问了那几对报案的夫妻,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只有曾经在市集被一个老婆婆搭过话,老婆婆给他们推荐了医馆和产婆。查了那几个医馆和产婆,应该都没有问题,那最大的问题就很可能出在那个老婆婆身上。」
「听起来也只能从这里入手了。」大杨点点头,「怎么不给老婆婆画个像?有画像也方便我们找人啊?」
闻言今夏很无奈地叹息:「别提了!每一对说的样子都不一样,根本没法画。所以才说那个老婆婆很可能有问题,我估计她是易容的。」
一听这话,大杨也没办法了,跟着叹了口气:「这可真难办啊。希望能尽快将她引出来吧……」
「唉,希望吧。」今夏脸上写满了不适,很是不耐烦推了推肚子前挺着的棉絮卷,「顶这么大颗球走路真难受,累死小爷了……」
「欸欸欸别!夏爷!别推别推、千万别推!你这个动作太不像孕妇了!」已荣升为两个小家伙的爹的大杨,在参谋孕妇举止一事上的话语权,自是比毫无经验的今夏高出不少。
「啊啊啊假装孕妇真麻烦啊……」今夏有些抓狂。
「你快知足吧,也就假装这么几天而已。若是真的,你得这样撑好几个月了。」
「……」一瞬间对生儿育女失去想法了怎么办?今夏想。
一阵沉默过后,大杨后知后觉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对了我说,我们出来查案这事,你跟陆大人报备过没?」
「说了说了,当然要说。」今夏摆摆手,「小爷办事你放心。」
这下大杨更不放心了。「说过了?那他能同意你……」跟别人假扮夫妻?!
「为什么不同意?成亲前说好了不插手我的差事的,放心放心!」今夏理直气壮。
可这听上去就感觉很不现实啊?你家那可是醋阎王你不知道吗?大杨在心里默默补上呐喊。
而且为了防止被恶人察觉他们是假扮,在鱼没咬饵之前他俩都不能回家……
莫名的,大杨突然感到后颈袭来一阵凉意。
猛地回头——但身后什么都没有。
大杨抱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神不宁,与今夏假扮夫妇在京城各处喧嚣的集市上晃悠。
也是他们运气好,才溜达到第二天,便遇上一位不小心跌倒在今夏身边的老妪。今夏下意识弯腰去扶时,掌心传来违和的手感令她觉察到异常,抬眸朝大杨扔去一个会心的眼神。
二人刚准备动手——
他们俩连同手里尚未松开的老婆婆,三个人一起被一片官服团团围住了。
原本走在附近的路人觑到这阵仗,不过转眼时间已经闪得一个不剩,全找了距离外足够遮掩自身的屏障躲起来,远远地偷偷关注着这里的动静。
今夏抬头见围住他们的人里有不少熟悉的面孔,再侧首透过重重人墙的间隙看过去,一张比之前哪一个都更加熟悉的面容,翻身下马由远至近,踏过人墙自动让出的道,走到她面前。
「大、大人……你怎么来了?」
陆绎身上还穿着面圣时的飞鱼服,腰间别着御赐的绣春刀,显然是御前见驾后便匆匆赶来,连衣服都未来得及换。
他面上无甚神情,唯有额上眉间折出的些许阴影透露了情绪。旁人瞧不出,因他对外人向来是这般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教人捉摸不透,可看在今夏眼里,单是如此足以让她不自觉心虚起来,于是语气带了再直白不过的讨好。
但这分讨好似乎并没有传达到她家大人耳中。只见他眼底笑意全无地勾了勾唇角,肃声交代身后的下属:「带回诏狱,仔细审。」
话音才落,甚至不待被命令的锦衣卫应声,今夏已一反原本小心翼翼的姿态,匆匆喊道:「欸欸——等等!凭什么啊?这可是我抓到的犯人!」
陆绎未出声,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他犯的事和官家可没关系,不归诏狱管!你不能和我抢!」今夏叉着腰,大有谁今天敢「夏」口夺食,她就跟谁没完的气势。
「他意图伤害官员发妻,此案已上报北镇抚司,由诏狱接手了。」陆绎依旧面无表情,冷冷宣布道。
今夏忍不住狠狠「啧」了一声,咬紧牙嘀咕:「哪家的官员这么弱,连发妻都保护不好!」末了嫌声音太小的抱怨不解恨,又扬声忿忿,「到底是谁家的妻子这么不安分,没事到处乱跑还遇到这样危险的坏人啊?」
「你。」
「呃……」今夏霎时哑口。
不等她再有说辞,陆绎上前一步直接伸臂将她打横抱起,揽进怀中,无视她为做戏塞出的孕腹,亦不等确认手下的人是否制服被今夏和大杨盯上的犯人,便转身往他的坐骑走去。
临行前,还不忘分出一瞥给安静在一旁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大杨,留下个眼神要他自己体会。
大杨:「……」
不是「说好了」吗!夏爷!您这是专业的坑队友啊!!
……
回陆府的路上今夏还很紧张,她感觉到陆绎好像有点生气,但又想不透他到底为什么不高兴。
要说她接了这次的案子,预计有几日不能回府,这事她是提前知会过他的。平日里他也从来不阻拦她在六扇门继续任职查案,怎的这回却生气了呢?
任今夏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回到府中下了马,感受着他家大人愈加外露的气场,小小声地唤他:「大人……?」
「……」陆绎没应。不过脚下疾走的步伐略缓了些。
这让今夏找到了底气,连忙乖巧跟上前,甜甜笑着说:「大人,这次要查的案子我前天跟你说过,你知道的!」
不曾想她这一提,倒是让陆绎直接驻了足,似笑非笑地反问:「知道你和别人扮夫妻?」
「呃、这个,大人,」今夏紧张地吞咽了一下,「那又不是别人,那不是……那不是大杨嘛。再说,您也知道是假扮的,为了查案偶尔不拘小节,不拘小节!」
「假扮。」陆绎悠悠地重复这两个字。
「对对对!假扮!假扮!!」今夏的求生欲驱使她用力强调这两个字。
「有真的不够,还要假扮?」
「这……这不是为了尽早破案嘛……不得已为之,不得已的,真的!」说着,今夏鬼使神差地拍了拍肚子上尚未撤下的棉絮,「大人你看,为了假装孕妇我可辛苦了,这东西又重又热。」
陆绎的视线落在她被棉絮撑得高高的腰腹须臾,唇畔忽地撩起浅浅笑弧。「这么着急想生儿育女了?」
「……嘎?」今夏觉得这个对话的走向有点不对。
「夫人的暗示,为夫收到了。」
「……啥玩意儿?」
「择期不如撞期,就现在吧。」
「……啊?」
他拉着她的手腕,轻轻柔柔的,却使人一点挣脱不了的,往寝房的方向而去。
……
翌日,六扇门总捕头收到一份诏狱送来的供词。犯人对所犯之事供认不讳,不仅详细交代了自己如何男扮老妇骗取年轻夫妇好感与信任,择选下手目标,更供出了所有同伙的藏身之所,以及先前被盗婴孩的去向。供词末处,犯人只求六扇门能将他从诏狱转到六扇门的牢房,他保证配合调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总捕头还没来得及感慨此案破得迅速,又在六扇门迎来锦衣卫指挥使为他家夫人告假数日,缘由是此番查案操劳了些,需要休息几日养养身子。
对于本次破案的大功臣,总捕头自是愿意多给假期,何况还是锦衣卫指挥使亲自登门。锦衣卫是什么地方?指挥使大人是什么人物?那可是就算随便差个杂役过来告知他六扇门总捕头一声,他都得躬身相送的大人!这面子他一定得给,不能不给!
再后来,陆府传出了喜事,陆夫人有了身子。满朝文武见了陆大人,莫不道一声恭喜,就连今上也特地挥手赏下不少恩赐,祝贺陆家终于有后。陆夫人的假期自然而然又得多延长好一段时日了。
当然,这些事情没有传到民间去。倒是那日之事在市井之中流传得极广——锦衣卫当街强抢人妇,而且还是个看上去即将临盆的孕妇,被锦衣卫抱了就走,留下原本恩恩爱爱的小郎君,再不曾出现过。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光,京城的百姓小妇人们如无必要都尽量不出门,就怕遇上锦衣卫,当街被掳走。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