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的闪电在空中嘶鸣，划破天际。偶尔伴着惊雷滚滚，闻者胆寒。血腥味弥散在海面上，混合着微咸的空气，冷凝的海风侵入毛孔，似是要凝固因激战而偾张的血脉。
持续了几个时辰的交战，双方军士皆红了眼，未曾消散的助喝喊声与刀光剑影在凄风苦雨中凌厉绽开，漂浮在海面上的断臂残肢，已经被泡得浮囊发白。连带着纯黑衣服，早已辨不清属于哪方。尸首面容狰狞，浓厚的气息让人几乎窒息。
邝露率一队舰船先行，冲入水族设好的包围圈被伏击。力战几个时辰，身上多处剑伤，鲜血汨汨溢出，染透了玄色军衣。多艘舰船腔体已经残破，碎裂后的船体浮木漂在海面上。带伤的她不似方才一般体态轻盈，可以站在一处浮木上抵抗连击。只能找准时机跳跃变换落脚点，抵抗敌方的连续发难。
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坚持多久，不知道自己作出的努力可以为同僚争取多少的时间。只能有一刻算一刻，她如是想。几乎是不加思索地挥剑格开一阵阵的攻击，曾受过云浮顶级训练官们联席指导的她，那些招式已融入骨血。
幽蓝彻骨的海水中，在距离水面三十丈关闭了动力的潜舟随着水流慢慢前行，似乎感受不到水面上惨烈的战势。
舱室内一片寂静，可以听到机簧收紧又放松的咔嚓声音，机械而规律。寒铮坐在舱中，凝神闭目。温岚从驾驶室的一侧移了过来，她已经等不及了:“寒铮，距离还有很远。随水流而行太过缓慢，如此何时才可以抵达？我们先开了动力，待接近目的地之时再关闭吧。”
“岚学姐，”寒铮依然没有睁开眼睛，截断了她的话。“尚处于试验期的潜舟首次用于实战，结果并不好预料。水族人天性敏感，他们可以察觉水下远距离哪怕是非常细微的响动。为确保万无一失，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可是……”温岚焦急，“邝露他们已经在海面上坚持了几个时辰了，我怕……”
“将军有令，一切按原定计划行事。”寒铮声音清冷，然而微蹙的眉尖和握住剑柄渐渐收紧微微发抖的手，暴露了他此刻的情绪。温岚见状，不再多言。她知道寒铮也和她一样担心邝露，担心深入重围的同僚们。她只能等，可在这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里，她的心都如被烈火灼烧一般难耐。
水族包围的人数越来越多，武陵军士已战死数人。雨水顺着邝露苍白的脸颊滴落，失血已多的她，只感觉彻骨的寒意层层渗透。如果自己可以等到援军出现的那一刻，那么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怕只怕，她和先行的这批军士，等不到那个时候。绝望之际，她看了一眼南地军营的方向。润玉还被囚禁在那里，难道刑讯室的那次见面，是自己和他的最后一面……
一个个战士在自己身边倒下，跌入海里，一缕缕鲜红在水中蔓延开来。正当邝露茫然之时，突一人腾空跃起，邝露下意识横剑。对方力量远远大于此时负伤的她，邝露的佩剑渐渐被逼抵自己的颈项。一丝鲜血渗出，邝露拼尽力气回抗。佩剑离开脖颈不到半寸之时，对方再次发力。邝露小臂微微震荡，就在佩剑即将没入颈项的一瞬间，压力骤减。对方没入海中，顷刻下沉至肉眼不可见处。伏击圈里的水族兵士像是被水鬼拽住了一般纷纷下沉，一双双苍白挣扎的手转瞬消失于海面。不消时，水面浮起一片殷红。
援军到了，邝露疲惫的面容得以缓和了些。她望着那片慢慢扩散的殷红，随着水流渐渐变浅，她的眼底尽是化不开的悲痛。主舰也受了不小的创伤，船体破损有水渗透，如能平安抵港已是万幸。
战场已由从海面转为水下。这次的代价委实惨烈，终究还是不辱使命。邝露率残留的先遣部队返航，主舰船方才驶离刚刚的伏击区，邝露心下却不甚放心。这次云领主坐镇营中，水面上战事交由邝露，水下交由寒铮和温岚。
寒铮是自始至终参与了潜舟研制的，从云浮设计初期到试验阶段，再到如今应用于实战，她自是对他在机械方面的能力非常认可。但是寒铮实战经验少，对于真正的战争，他尚且未曾直面过。而温岚，她实战经验丰富自是不用多说，但是水性并不是很好。如今第一次在水下作战，邝露自是不放心。
一念至此，她对副将小声交代了几句，不想惊动其他战士。“可是少将，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何况您也受了伤……”副将面露难色。邝露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忧。
邝露回舱，不多时已换上了一身黑色水靠。拿了短刃，顺着放落的绳索沿外壁潜入水中。她在水里抬起手比了一个手势，绳索收回，邝露向反方向迅速游去。
她自幼在北滨海城长大，还算通晓水性，来到南地驻守以后，更是勤加练习。若非带伤，深潜于她而言，并不算困难。而今为防万一，只能在接近目的地之时下潜深游。
数十艘潜舟冲破了水族的防线，向纵深处进发。水族人纤弱的四肢抵不过钢铁机械，在巨型轮齿下，被绞碎的肢体到处都是。幽暗的水里瞬时变得异常可怖。
眼见就要到达复族军的重要基地之一泊烟礁，螺桨似是受到了什么阻拦，数次启动无效。寒铮命驾驶室操纵闸管，片刻后，派一名随行的兵士潜出查看。兵士半晌未回，寒铮便知出了事。他向各舱传递了信号及命令:所有水性尚可的军士，皆随其出战。其余人伺机而动上浮。谨记一条:保存翼军有生力量。
他清楚，如今潜舟上浮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军士会湮没于这茫茫海中。他的手紧了紧佩剑，转向温岚:“岚学姐，一会你看准了机会，潜游出水面再作打算吧。水下作战，你的水性不佳，坚持不了太长时间……”
“那你呢？”温岚急切反问。
“铁血男儿，战死海疆。这些潜舟耗费了无数心血，我当誓与其共存亡。如今它们回不去了，我又怎能回去呢。”寒铮叹息般自语道。
“不，要走一起走！”温岚不愿这个刚刚冉起的帝国新星殒命于此。
“我愧对帝国，愧对南地军士，愧对学姐她先前的付出……”寒铮抬眼，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泪水，他在这庞然机械里面，似乎望到了海面胶着的战场，邝露挥剑御敌的样子。原来，那晚学姐些许怨怼的眼神，居然是留给他最后的回忆。如今，那些或是误会，或非误会的一切，可不可以随着他即将到来的消亡而抚平？
明日，还是海天朗朗，海面上会浮现出很多轻盈的泡沫，沐浴着日光，随着海风，飞向另外一个国度。那里没有征战，没有杀戮，没有腥风血雨，有的只是空灵纯净，一个如梦幻编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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