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微凉,雾泊竹林。行至深处,踩落的每一步似乎都能让脚下的土地微微凹陷。密林深处一女子负手而立,指尖捏着一柄短笛,藕色的穗子随风微微飘动。半张脸蒙着面纱,无法得见她的全貌。
“少主终于肯现身一见了。”虽然来人声音极轻,她还是灵敏地感应到了。
男子闻着林中如泣如诉的鸟叫声,不禁蹙了蹙眉。“原本清幽宁静的竹林,多了如此嘈杂的不谐声音,想不出来看看也难了。”
面纱后的女子笑笑,松开握着短笛的双手回身行礼:“少主嫌这鸟声太吵,属下今后注意,严加管教它们就是了。”
“哦?只是,我竟不知……一个不听话的人,如何再将鸟类驯得服帖呢?”男子微微冷笑,轻哼一声负手而立。
听音知意,覆面女子闻得他这几句话双关意味太浓,随即躬身行礼:“少主苦心孤诣筹谋多年,万望少主以大局为重,以主君的叮嘱为念,早作部署。”
男子对于这样的催促甚是反感,一向情绪内敛的他,言语之中也透出了些许不满:“我自有安排,还要你来教我如何做吗?”
“属下不敢,只是……”女子微微迟疑,不知是不敢说,还是不确定。
男子知她想说什么,只是没有接着她想说的,声音虽极轻,语气中厉声不减:“谁让你自作主张动手的?你可知我准备多年不易,很可能轻易就被你的操之过急毁于一旦?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了,你当南地武陵军都是尸位素餐吗?”
女子皱了皱眉,似是觉得面前这个男子太过高估对手。面上已然显出不悦,只是恭谨立着不作声罢了。
男子低眉望了一眼,虽然她只露了半张脸,然而她的心思,他却洞察得彻底。他叹了一口气,目光望向别处:“暮雪,你如此轻敌,非但于大业无益,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终究怕是毁了自身。”见她不再作声,男子平静道:“等我消息吧,切莫再自作主张了。”言毕离开。
风过竹林,叶影婆娑。想到刚刚前半夜可能发生的事情,名唤暮雪的女子握住笛子,手不自觉地发抖,精心修饰过的指甲尖几乎要嵌进笛孔。
邝露醒来时,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来的。昨夜微醺,她酒力尚可,倒不至于醉得人事不知。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长裙,仿佛提醒着昨夜,她在昙花依然盛放未显衰败之际,靠在润玉的身旁睡着了。难道是他送自己回来的……邝露想着,有一丝羞赧,也有一丝欣喜。她还记得,昨夜和润玉对于昙花刹那芳华一现,有着明显不同的见解。
正想着,她猛然意识到天已亮。她从未迟到过,几乎日日都是最早,今天怕是要迟了。
她利落得换上了军服,小心翼翼叠放好了水天一翼,出了屋门。
润玉已经醒了,邝露看他神色间略显疲态。难道是,昨夜他没有休息好?会不会和陪自己熬夜有关……
心下不免歉意,她对着润玉笑了笑,问道:“你是不是昨夜,没有休息好?”
润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温柔一笑反问道:“昨夜睡得可好?”邝露微笑,无声点头。
“昨晚……”
“昨晚……”
两人皆轻笑低头,润玉开口:“你先说。”
“昨夜,你一直看到花谢吗?”
“没有。你睡了,我一个人也没有再继续赏那‘月下美人’了。”
是啊,花未谢……邝露不知是不是自欺欺人,只要两个人都没有眼睁睁看着花谢,那花在她的心里,记忆里,就一直盛开不败。
“邝露?”
“嗯?”邝露最近是经常走神的,这和以往神思专注的她大相径庭。
“你呢?想问什么?”
“没什么……对了,今日已经晚了,一会还要向领主告假。”
“既然依旧晚了,想必你去了营里也赶不上早饭时间。不如在家里吃了再走?”
邝露很想和润玉呆在一起,共享一下这清晨宁静的时光。毕竟,她每天早上起来,大多数时候润玉都是还没有醒的。
可是,她怕自己溺在润玉如温泉水一样的柔软和呵护里。她从不贪杯,从不迟到,从不……心动。
“润玉,谢谢你。可是我已经迟了啊,不能再晚了,须得先走。”
转身前,她看着润玉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还是回过头来:“我呢,可是没有不吃早饭的习惯。不如把‘你的心意’带走好不好?”邝露不知如何安慰他那一瞬的失落,双手轻轻握了握润玉的肩膀顽皮笑道。
润玉的眼里又浮现了光彩:“如此甚好……那我去给你拿。”
“不啦,我自己去。我怕你给我拿多了,不忍浪费的我都被你喂胖了,你自己却越发清瘦。这岂不是平添我对你的‘嫉妒’?”邝露边走边回身对着润玉说笑。
初阳暖,润玉望着邝露,安然微笑。